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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複雜的世界上可能還會長久留下一個不易判斷的問題:哪一個能更美好地證明全能的上帝的慈善?——是那創造出來,為了進行同情的、溫存的撫摸,並用來減輕痛苦與悲哀的巧妙的手指呢?還是那只由心靈進行教育、指導並能在片刻間使它變得溫柔起來的、卡特爾船長的粗糙的、堅硬的手呢?
弗洛倫斯在她的躺椅中睡着,忘記了她無家可歸、孤苦伶仃的處境;卡特爾船長則在樓梯上守衛着。一聲比平常更響的抽泣或哼叫有時促使他走到她的門口,但是逐漸地,她睡得比較沉靜了;船長的守衛也沒有再受到干擾。
第
49章
海軍軍官候補生有一個發現
弗洛倫斯長久沒有醒來。白天到了它精力最充沛的時候,白天又到了它衰微不振的時候,但是身心交瘁的她卻仍繼續睡着,對她的陌生的床毫無知覺,對街上的喧囂與熱閙毫無知覺,對照射到被窗帘遮蔽着的窗子外面的光線也毫無知覺。不過即使是由於極度的疲勞而帶來的深沉的睡眠,也不能使她完全忘卻那個已不再存在的家中所發生的事情。她在不舒服地打盹,而並不是在真正地睡眠;這時候,某些模糊的、憂傷的回憶打擾了她的休息。一種鬱鬱不樂的悲哀像部分減輕的痛的感覺一樣,一刻也沒有離開她。她的蒼白的臉頰時常被眼淚流濕;誠實的船長不時地把頭悄悄地探進半掩的門中,真不希望看到它被流濕得這麼多次。
太陽正在西邊沉落下去;當它從紅色的霧靄中向外探望時,它的光線穿透了對面城市教堂尖塔上的窺孔和浮雕裝飾,彷彿用金色的箭射穿了它們一樣;在遠處,它橫越過河流和平坦的河岸,像一條火的小徑一樣發着微光;在海洋上,它照耀着船帆;如果從坐落在城外山崗頂上的平靜的教堂墓地望它的話,那麼它正用耀眼的光輝籠罩着遠方的景色,似乎在一片瀰漫的壯麗的紅光中把地和天連接起來;就在這個時候,弗洛倫斯睜開沉甸甸的眼皮,起初躺在那裡漠不關心地、毫無覺察地看著四周不熟悉的牆壁,並用同樣冷淡的態度聽著街上的喧閙的。但是不一會兒,她從躺椅中跳了起來,用驚奇的、發獃的眼光注視着周圍,並回憶起了所有的事情。
「我的寶貝,」船長敲着門,說道,「現在怎麼樣?」
「親愛的朋友,」弗洛倫斯急忙向他跑過去,喊道,「是您嗎?」
船長聽到這稱呼感到十分自豪;他看到她望着他時臉上露出的愉快的笑容,感到十分高興,因此吻了吻他的鈎子,作為回答,並默默地表示他心中的喜悅。
「現在怎麼樣,光輝的鑽石?」船長問道。
「我一定睡得很長久了,」弗洛倫斯回答道。「我什麼時候到這裡來的?是昨天嗎?」
「今天,就在今天這個可喜的日子,我的小姑娘夫人,」船長回答道。
「還沒有到夜裡嗎?仍舊是白天嗎?」弗洛倫斯問道。
「快到晚上了,我的寶貝,」船長拉開窗帘,說道,「瞧!」
弗洛倫斯手擱在船長的胳膊上,十分悲傷、膽怯;臉孔粗糙、身材魁偉的船長十分平靜地保護着她,因此她站在燦爛的傍晚天空的玫瑰色光線中,一句話也沒有說。如果船長能用語言來表達他的感情的話,那麼他也許會採用很奇怪的表達方式,可是他像最能言善辯的人一樣清楚地懂得,在這寧靜的時刻中和在它的柔和的美中有某種東西能對弗洛倫斯的受創傷的心產生良好的效果;如果讓這些眼淚自由地流淌,那將會是更好的。因此,卡特爾船長一句話也沒有說。但是當他覺得她更緊地握著他的胳膊,當他覺得這孤苦伶仃的女孩子的頭更靠近他,並緊貼在他的樸素的、粗劣的藍衣袖上的時候,他就用粗糙的手溫柔地按着它,並理解它;他也被弗洛倫斯所理解。
「現在好些了,我的寶貝!」船長說道。「高高興興地,高高興興地!我要到樓下去準備做點晚飯,寶貝;您等一會兒自己下樓呢,還是由愛德華·卡特爾來送您下去?」
弗洛倫斯請他相信,她能夠自己走下樓去,因此船長雖然明顯地懷疑,他慇勤招待客人的規矩是否允許這樣做,但還是聽憑她這樣去做了;然後他立即在小客廳的爐火上烤了一隻鷄。為了用更精巧的技術來進行烹調,他脫去上衣,捲起袖口,戴上上了光的帽子——沒有帽子這個助手,他從來不從事任何不容馬虎或困難費事的工作的。
弗洛倫斯用清水(這是船長在她睡覺時,出於關心,為她準備的)使她發痛的頭和發燙的臉涼爽涼爽,然後她走到小鏡子前,把她蓬亂的頭髮包紮好。這時候她看到,在她的胸前有一個發黑的斑痕,那是那只憤怒的手留下來的。她只是看了一剎那的工夫,因為她立刻把眼睛閃開了。
一看到這個傷痕,她的眼淚就重新流出來了;她覺得它是一種恥辱,並害怕見到它;但是它並沒有驅使她對他生氣。她沒有家,沒有父親,但卻仍然原諒了他的一切,几乎沒有想到,她必須原諒他或者她已經原諒了他,而是她避開不去想他,就像她已經從現實世界中逃走一樣;他已完全離開了,不存在了。在世界上已沒有這樣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