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我不知道這是個什麼人,吉爾斯船長,」圖茨先生回答道,「我一點也不知道。不過我走到門口的時候,發現他在那裡等候着;他問我是不是還回來,我說還回來,他問我是不是認識您,我說是的,在我向您請求之後,我榮幸地跟您結識了;他說,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我是不是跟您說一說我剛纔已經對您說過的,關於在目前情況下和做好準備等等那些話;他還說,是不是我一見到您,就請您拐過這條街角,到經紀人布羅格利先生那裡去一下。哪怕去一分鐘也好,因為有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情。我不知道這是一件什麼事情,但我相信那是很重要的;如果您高興現在就去,那麼我可以在這裡等您回來。」
船長擔心不去會在某些方面連累到弗洛倫斯,但又怕把圖茨先生單獨留在屋子裡,他可能碰巧會發現那個秘密,這左右為難的考慮使他心煩意亂,甚至連圖茨先生也看出來了。不過這位年輕的先生以為他這位海員朋友只不過是在為即將進行的會晤進行準備,所以感到很滿意,當他回想到自己謹慎的行為時,他還吃吃地笑了幾聲。
兩害相權取其輕。船長終於決定到經紀人布羅格利那裡去,並事先把通到樓上的門鎖上,鑰匙放在他自己的衣袋中。
「如果是這樣的話,」船長不是毫無羞愧與猶豫地對圖茨先生說道,「請您原諒我這麼做吧,老弟。」
「吉爾斯船長,」圖茨先生回答道,「不論您做什麼,我都是滿意的。」
船長由衷地感謝他,答應在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內回來,然後就出去尋找那位托圖茨先生捎帶這神秘口訊的人。可憐的圖茨先生在獨自留下的時候,躺在沙發上,根本沒有猜想到誰曾經在這裡躺過,同時仰望着天窗,沉陷在對董貝小姐的胡思亂想之中,忘記了時間與地點。
對他來說這樣倒也有好處;因為船長雖然走了不久,但比他原先提出的時間還是長久好多。他回來的時候,臉色蒼白,情緒十分激動,甚至看去彷彿流過眼淚似的。他似乎失去了說話的能力,直到他走到碗櫃跟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用手捂着臉,在椅子中坐下來為止。
「吉爾斯船長,」圖茨親切地問道,「我希望,而且我也相信,沒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吧?」
「謝謝您,我的孩子,一點也沒有。」船長說道,「情況恰恰相反。」
「從您的神態看,您太激動了,吉爾斯船長,」圖茨先生說道。
「唔,我的孩子,我被嚇了一跳,」船長承認道,「確實是這樣。」
「我能幫助您做點事情嗎,吉爾斯船長?」圖茨先生說道。
「如果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幫助的話,那麼您就指派我去做吧。」
船長把手從臉上拿下來,露出某種異常憐憫與親切的表情看著他,並拉住他的手,緊緊地握著。
「沒有,謝謝您,」船長說道。「沒有什麼事。不過如果您現在跟我告別的話,那麼我就覺得您是給我做了一件好事了。我相信,老弟,」他又緊握著他的手,「除了沃爾特,您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了,雖然您跟他是不同的類型。」
「說實話,我以榮譽發誓,吉爾斯船長,」圖茨先生回答道,他先輕輕地拍了一下船長的手,然後又握著它,「我真高興能得到您的好評。謝謝您。」
「請您幫個忙,高興起來吧,」船長拍拍他的背,說道。
「有什麼了不起!世界上可愛的姑娘不止一個哪!」
「對我來說不是這樣,吉爾斯船長,」圖茨先生一本正經地回答道。「請相信我,對我來說不是這樣。我對董貝小姐的感情是難以形容的;我的心是一個荒島,只有她一個人住在上面。我一天天地消瘦下去,我對這感到自豪。如果您能看到我脫掉靴子以後的腿,那麼您對什麼是單戀就可以有一點概念了。醫生給我開藥方,讓我服規那皮,可是我沒有服,因為我根本不想增強我的體質。是的,我不想。不過,這是禁區。吉爾斯船長,再見!」
卡特爾船長真心誠意地回答了圖茨先生熱情的告別,然後把門鎖上,一邊露出和他剛纔看圖茨時同樣異常的憐憫與親切的表情,搖着頭,一邊上樓去看看弗洛倫斯是否需要他幫忙。
船長上樓去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完全改變了。他用手絹抹去眼淚,又像他這天早上所做的那樣,用袖子擦亮他的鼻樑;可是他臉上的表情是截然不同地改變了。他一會兒看上去是無比地快樂,一會兒看上去又像是懷着悲傷的心情;但是在他臉上有一種莊重的神色,卻是過去從來沒有過的,它使他的容貌變得漂亮起來了,彷彿他的臉已經歷過某種昇華的過程似的。
他用鈎子輕輕地在弗洛倫斯的門上敲了兩、三下;但是得不到任何回答,他就大膽地先往裡窺探了一下,然後走進去;他之所以大膽地採取了後一個步驟,也許是因為戴奧吉尼斯把他當做熟人來歡迎的緣故。戴奧吉尼斯伸直身子,躺在她的睡椅旁邊的地上,向船長搖着尾巴,眨巴着眼睛,但卻懶得起來。
她正在酣睡,在睡眠中還哼叫着。卡特爾船長對她的年輕、美麗和憂傷懷着完全崇敬的心情,抬起她的頭,把這時已經掉落的大衣重新拉好,覆蓋在她身上,並把窗帘遮蔽得更嚴密一些,使她可以繼續好好地睡覺,然後又踮着腳尖,走出房間,在樓梯上守衛。他所做的這一切,不論是接觸一下還是移動一下腳步,全都是輕悄悄的,就像弗洛倫斯自己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