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魁魁格伏在弔鋪上,神色專注地久久望着那口棺材。然後,他叫人拿來他的標槍,卸掉木柄,將那鐵器跟他小艇上的一把槳一起放進了棺材裡。一切都出自他本人的要求,棺材裡的四周還都排滿着硬麵包;在頭部的地方放著一罐淡水,腳端放著一小袋從艙裡抓來的含有木屑的泥土;另外還有一隻用一團帆布捲成的枕頭,於是魁魁格就請求人們把他抬進他那最後的眠床裡,說是想試一試是否舒適。他一動不動地在那裡面躺了幾分鐘後,又叫人到他那隻手提包裡去拿出他那只小木偶約約來。於是他叉起雙臂把約約摟在胸上,要求人們把棺材蓋(他管它叫艙口蓋)給蓋上去。那只棺材頭本來就有一塊可以翻過來的皮鉸鏈,魁魁格就這樣神情安詳地躺在裏邊。「拉米,」(行,很舒服)他最後喃喃道,同時示意把他重新搬上吊鋪。
可是,在把他搬上吊鋪以前,那個一直在旁邊偷偷地鑽來鑽去的比普,走到魁魁格身旁,輕聲嗚嚥著,一隻手抓着魁魁格的手,另一手拿着他那只小手鼓。
「可憐的漂泊者!你是不是再也不過這種發膩的流浪生活啦?那麼,你要到哪裡去呀?如果波濤把你漂到那美麗的安的列斯(安的列斯~法屬西印度群島之一。),啊,那邊的海灘所擊拍的只有睡蓮,那麼,請你給我辦一個小差事好不好?把一個叫做比普的給找出來,他是早就失蹤了的,我想他是在老遠的安的列斯那邊。如果你找到他,就請安慰安慰他;因為他一定很悲傷;你看!他還留下他這只小手鼓~是我找到的。的~啦~嗒~嗒!現在魁魁格死啦;讓我來給你敲死亡進行曲吧。」
「我聽說,」斯達巴克眼睛望着下邊的小艙口,嘴裡喃喃道,「弟兄們,患很厲害的熱病的人,都是莫知莫覺的,愛說陳年的古話,等到秘密一揭穿,原來說的都是他們早已忘卻了的童年時代的古話,這些古話又確是他們聽到一些偉大的學者說過的。所以,按照我的信心看來,可憐的比普在他這樣瘋瘋癲癲地說出來的怪得可愛的話中,卻給我們帶來了我們的樂土裡的一切至福的證言。可是他是從什麼地方學來的呢?~聽!他又在說了,不過,這會兒有點胡說了。」
「一對一對地排好!我們把他當個將軍吧!啊,他的標槍在哪裡?把它橫擱在這裡~。的~啦~嗒,嗒,嗒!嗚拉!呀;這會兒有隻鬥雞歇在他頭上,在高聲啼叫啦!魁魁格是鬥死了的!~你們聽著;魁魁格是鬥死了的!~你們得小心注意呀;魁魁格是鬥死了的!我說;是鬥死,是鬥死,是鬥死的呀!可是,蹩腳的小比普,他卻是給嚇死,給一嚇就嚇死了的!~滾比普的蛋!你聽著:如果你找到比普,就對全安的列斯的人說,比普是個逃兵;是個膽小鬼,膽小鬼,膽小鬼!對他們說,他是打一隻捕鯨小艇跳出去的!如果他再在這裡死的話,我就決不為蹩腳的比普敲小手鼓,也不把他看成將軍。不,不!願一切沒有膽量的懦夫們羞煞(參閲莎士比亞《亨利四世》前篇第二幕四場約翰。福斯塔夫爵士:」願一切沒有膽的懦夫們都給我遭瘟。「)~願他們羞煞!讓他們都象從捕鯨艇裡跳出去的比普一般,淹死算啦。可恥!可恥!」
在這段時間裡,魁魁格雙眼緊閉,躺在那裡,好象是在做夢。人們把比普帶走了,那病人也被搬上了弔鋪。
不過,他顯然是因為要死的一切準備工作都做好了;因為那口棺材是很舒適的了,所以魁魁格突然精神一振,立即顯得不需要木匠的那口箱子了;這時,有人不免顯得又高興又驚奇,於是,他具體說,他之所以突然好轉,其原因如下:在危急的時刻,他剛好想起岸上還有一樁尚未做完的小差事;因此,他改變了要死的念頭:他還不能死,他堅決地這樣說。人們都問他,那麼,難道要死要活這件事,是可以由他自己願不願,高興不高興而自作主張的麼。他回答道,當然啦。總之,這是魁魁格的妙論,就是說,一個人如果決心要活,區區疾病是死不了的;除非是碰上一條大鯨,一陣狂風,或者是那種猛烈的。無法控制的。無法理解的破壞成性的東西。
這就是野人和文明人的顯著的分別;一般說來,如果一個生了病的文明人要六個月才能康復,那麼,一個生了病的野人差不多一天工夫便可以好了一半。所以,我的魁魁格就準時恢復了健康;最後,他在絞車上懶散地坐了幾天後(不過胃口極佳),他突然砰咚跳將起來,甩手甩足,痛痛快快伸個懶腰,打了一陣子呵欠,就跳進他那只吊著的小艇裡,立在艇首,抓起標槍,說是他完全可以戰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