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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剛剛還浮在水面上的。不滿一托長的繩索,現在都迅速被收成長長的一圈圈。水淋滴滴地甩進艇裡,那條鯨立刻便在約兩隻船的長度間從水裡衝出來。
它的動作明白地表示出它已經精疲力竭了。在陸上的大多數禽獸中,在它們那許多血管裡,總有一些活瓣或者水閘這樣的東西,所以當它們一旦受傷,至少都會立即在什麼地方把血給煞住了。可是,鯨就不是這樣,它的特點之一就是,它整個血管中,沒有一個活瓣的結構,所以,甚至象標槍尖這樣細小的東西一戳進它身體的時候,它整個動脈系統就立刻狂奔直流了,再加上海底水勢的超常壓力,它的生命可以說是象潺潺的溪流一般流個沒完沒了。然而因為它體內有這麼許多血,體內那只噴水池又是這麼長這麼大,它就這樣流呀流的流下去,如同一條流不幹的河流,水源有如噴泉來自千山萬嶺。無法辨清方向的山岡。可是,甚至就在這時,在這三隻小艇都划到那條大鯨身邊,危險地滑過它那晃動着的鯨尾,槍矛戳進它身上的時候,新傷和舊痕就慢慢噴出血來,繼續流個不停,而它頭上那個天生的噴水孔也間歇地(儘管噴得很急激)向空中射出它那可怖的霧氣。這只最後的閘口到現在還沒有流出血來,因為直到現在為止,還沒有打中它的要害。它的生命,根據人們意味深長的說法,還沒有被觸動過。
這幾隻小艇現在把它包圍得更緊了,它的整個上半身,和本來就已露在水面上的部分,都教人看得清清楚楚。它那雙眼睛,或者不如說是在那個長有眼睛的地方,也看得到了。好象是錯長在枯朽了的老樹的大木節裡的奇怪的塊體似的,所以在那曾經是長着鯨眼的地方,現在暴出兩隻什麼也看不見的大泡泡來,教人看了非常可憐。不過,也沒有什麼好可憐的。儘管它年紀很大,只有獨臂,又是瞎眼,它卻是該死該殺,該去照亮人類的快活的婚禮或者其它各種尋歡作樂的場面,也該去把莊嚴的教堂照得金碧輝煌,好讓它永遠向大家傳佈那絶對無害的福音。這時,它還在血泊裡翻滾着,最後半側着身子,在側腹下端露出了一大團或者是一個大疙瘩,色澤奇特,大小約有三十六公升。
「噯,一個好地方,」弗拉斯克叫道,「讓我在這地方戳它一下吧。」
「住手!」斯達巴克嚷道,「不必這樣啦!」
可是,人道主義的斯達巴克已經說得太遲了。這麼一戳下去,這個淒慘的傷口就迸射出一陣潰瘍似的噴水來,而且由於戳得它苦痛難挨,現在這條大鯨就盡噴射出濃血,向那只小艇迅疾狂急地亂射,對那些勇敢的水手合頭合腦地射着陣陣的血雨,弄翻了弗拉斯克的小艇,撞傷了它的艇頭。這就是它的垂死掙扎。因為這時它已耗盡了這許多血液,所以它毫無辦法地從那被它毀了的艇邊滾開來後,便側躺在那裡,喘個不停,有氣無力地擊拍着它那只殘鰭,接着慢慢地翻過來又轉過去,象一隻行將告終的地球;終於翻了一個轉身,露出它那只神秘的白肚皮,象一大塊木頭似的躺在那裡,死了。最後那陣將了未了的噴水,煞是可憐。這時,好象有許多看不見的手在把大噴水池裡的水慢慢地放光,又有一陣陣半哽住的哀怨的咯咯聲,那只噴柱也越來越低,逐漸平息下來~這條鯨的最後的垂死的大噴泉也就此消逝了。
正當全體水手在等候大船開來的時候,立刻就發現那碩大的體軀已有連同它那些未被搜刮的寶藏一起下沉的跡象。於是,斯達巴克立刻下令,四處拋下繩索把它縛住,因此,不一會兒,每隻小艇都成為一隻浮筒;那條下沉的鯨就被許多繩子弔在艇下幾英吋的地方。等到大船一駛攏來,人們小心翼翼地把這條鯨移到船側,用最牢靠的錨爪把它緊拴在那裡,因為如果不這樣巧妙地把它吊起,屍體顯然就會立刻沉到海底。
後來,竟會發現這樣的奇蹟:差不多鏟刀剛一把它剖開,就在它肉裡發現了整隻腐爛的標槍頭,正好在上文所述的那只大疙瘩的下面。可是,因為一向在捕獲的鯨屍上所發現的標槍斷頭,總是給肌肉包得密密無縫,一點也叫人看不出那突出的地位;因此,就這條鯨現在這種情況說來,這種弄不懂的理由是只有那潰瘍才能解釋得了。但是,更希奇的是,就在那藏着標槍的近旁,又發現肉裡緊蒙着一塊石槍頭。誰用過這種石槍打它呀?是在什麼時候?那一定是早在美洲還未被發現以前,那些西北部的印第安人所幹的了。
不消說,在搜索這只巨獸的內部時,一定還有其它不少奇蹟。可是,突然間,卻無法再繼續探索下去了,因為那屍體大有即將下沉之勢,它曳得這只船也空前地側斜在海面上。儘管負責指揮全盤工作的斯達巴克,想堅持要幹到底,想非常堅決地堅持下去,可是,事實上,如果還是這樣一個勁兒要死抱住這個屍體不放,那最後連這只船也難免要翻身;於是,等到他不得不下令把它放掉的時候,那些縛着錨爪和大纜的圓柱卻縛得動都無法動,要放也無法放了。這時,「裴廓德號」上的一切東西都側斜了。要跨到對面甲板去,猶如爬上山形牆的屋頂。船在呻吟哮喘。而且,由於這種不自然的斜側,許多嵌鑲在舷牆和艙房上的牙骨物都要脫落下來了。人們拿木梃和鐵撬來敲擊這些縛在圓柱上的錨爪,想把它撬挖開來,可是都不見效;而這只鯨現在又宕得如此低,根本連露在水面上的尾部也撩不到了,每時每刻,好象都有成噸成噸的重量加在這只行將下沉的體軀上,船也好象就要翻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