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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從這三個不偏不倚的證人的話裡,我對全盤事件已經獲得一個慎重的說明了。因此,鑒於在海裡會碰上刮狂風和翻船以及結果還得在海上露宿的這種生活,都不過是家常便飯;鑒於在捕鯨的最緊要關頭,我必須把我的生命交在那個指揮小艇的人的手裡~而這傢伙在這種千鈞一髮的時分,往往都是脾氣很急躁,狂跺着腳拚命催逼船隻向前;鑒於我們這條小艇的不幸,主要得歸之於斯達巴克那種几乎是不顧狂風而猛追大鯨的行動,又鑒於斯達巴克,不管怎樣,卻是在捕魚界中以極其小心謹慎見稱的;鑒於我就是屬於這個非常慎重的斯達巴克的小艇的水手;最後更鑒於我竟跟那個追擊白鯨的可怕行當發生了這樣的糾葛;因此,我說,把這些事情合起來看一看,我認為,我還是走到下面,去打好我的遺囑的草稿為妙。「魁魁格,」我說,「跟我來,請你做我的律師,做我的指定遺囑執行人和遺產承受人吧。」
說來也許有點奇怪,在各色人等中,水手竟會對他們的遺囑嘮哩嘮叨地修來改去,世間也確實沒有人對這玩意兒比水手更有興趣。在我的航海生活中,這種事情,我已經做了第四次了。這回,這番儀式做過後,我感到再舒服也沒有了;一塊壓在我心頭的石塊給搬掉了。再說,我此後所過的日子也會過得象復活後的拉撒路(拉撒路復活~事見《新約。約翰福音》第十一。十二章。)一樣快活了;看情形,能夠活得這麼久已是一筆額外的純利了。我把我自己救活了;我的死亡和埋葬都被鎖閉在我自己的胸坎裡。我心情恬靜而滿足地四下一望,象一個坐在舒適的家塚圍柵之內的問心無愧的幽魂。
哼哼,我無意識地捲起我的工裝袖子來,心裡想,那麼就泰然自若地衝向死亡和毀滅去吧,落後者總是要倒霉的(相傳蘇格蘭學生研究神意有相當進步時,便大家奔進地下之走廊,落後者就要給惡鬼捕去做小鬼。)。
第五十章
亞哈的小艇和艇員~費達拉
「誰想得到呀,弗拉斯克!」斯塔布大聲說;「我要是只有一條腿,你一定不會在小艇上碰到我,除非是把我的木頭做的腳趾頭塞在錨鏈孔裡。他可真是個怪老頭啊!」
「在這方面,我畢竟認為沒有什麼奇怪,」弗拉斯克說。「要是他那條腿齊胯斷了的話,那自然又是另一回事啦。那準會使他動也動不來;可是,他一條腿還剩下到膝蓋的一截,另一條腿是好好的,你知道。」
「這個我可不清楚,我的小朋友;我從來還沒有看到他跪倒過。」
在捕鯨行家中,常常有過這樣的爭論:考慮到捕鯨船長的生命對於航程的成敗得失關係極其重大,他是否應該冒生命的危險,親臨追擊的險境。這正如鐵木兒的戰士們常常為鐵木兒那非常貴重的生命應否親臨戰陣而爭辯得眼淚汪汪一樣。
但是,這問題對於亞哈說來,卻更有所不同。因為長有兩條腿的人,在一切危急關頭中,也不過是一個趑趄不前的傢伙;因為捕鯨工作,往往會碰到種種非同一般的大困難;因為事實上每一分鐘都有危險的可能,在這種情況下,讓任何一個殘廢者坐上小艇參加獵擊,是明智的嗎?一般說來,「裴廓德號」的合夥老闆們一定會明白地認為,這決不是明智的。
亞哈心裡很清楚,在一種情況比較穩妥的追擊中,他為了接近現場,便于親自指揮而下小艇,他家鄉的親友們是不會把它當做一回事的,不過,讓亞哈船長有一隻實際上為他作經常指揮獵擊之用的小艇~尤其是另外配備五個水手給亞哈船長,象現在這只小艇的五個水手那樣,那他心裡也很清楚,這樣慷慨的想法,卻是「裴廓德號」的老闆們從來想都沒有想到的。因此,他並沒有向他們要求過增加五個水手,也沒有以任何方式在這方面暗示過他的要求。然而,他卻私自把這些事情都料理好了。在卡巴科把他的發現公開出來之前,水手們事先簡直沒有人料到會有這一着,雖然事實上,在船隻離開了港埠不久,大家都把裝備小艇的例常工作弄停當後,隔不多久,人們就不時看到這個亞哈忙着為那只被認為是備用艇的小艇做槳腳,甚至還熱心地砍着木頭小扣針(這是在把捕鯨索撒出去後,用它來把捕鯨索扣在船頭的槽溝裡的)。大家都看到他在這樣忙着,尤其是看到他急於要另搞一副放在艇肚的船底包板,彷彿要使艇肚更經得起他那骨腿的尖端的壓力。人們還看到他急切地在糾正那大腿板(有時也叫繫纜粗板,是一種安在船頭的橫式平板,在對大鯨投射魚槍或者標槍時用來撐牢膝頭的)的式樣,也看到他老是站在那只艇裡,曲起僅有的一隻膝頭,跪在繫纜板的半圓形的凹凹裡,手裡拿着一支木匠的鑿子,這邊鑿掉一點,那邊鑿平一些,我說,所有這些事情,在當時都是教大家很感興趣,又感到奇怪的。不過,几乎每一個人都認為,亞哈之所以準備得如此小心道地,一定只是為了指望最後追擊到莫比-迪克而已,因為他早已透露出他要親自獵擊那巨獸的意圖。但是,這樣的推測,可一點也沒有聯繫到已經派定水手在那小艇上的這種不着邊際的疑惑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