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了弗洛依德,湯姆和奧爾回到自家的帳篷。羅撒香問他們可曾看見康尼。奧爾說他看見康尼沿河往南去了。羅撒香驚惶地問:「他跑啦?」媽覺得女兒不大對勁,問:「康尼跟你講過些什麼沒有?」羅撒香愁眉不展地說:「他說,當初要是留在家鄉學開拖拉機倒好了。」
爸說:「我早看出康尼的毛病了,沒耐心,光說空話——」媽輕輕「噓!」了一聲。爸說:「幹嗎噓我?幹嗎不讓我說適?他不是果然跑了嗎?」媽說:「羅撒香要生孩子,那孩子有一半是康尼的。孩子大起來,聽說他爸不好,對孩子沒好處。」「總比說謊好些。」
「不,你就當他死了吧。要是康尼死了,你就不會說他的壞話了。」湯姆插嘴說:「吵什麼,咱們沒工夫談這些。咱們吃了東西要趕路呢。」
剛住下又要走,媽有點勉強。湯姆說:「警察今晚就要來放火,教我眼睜睜地看著自家的東西給燒掉,我受不了,要是爭吵起來,難免又給抓去坐牢。」媽這才打定了走的主意。湯姆關照大家先吃東西,把行李裝上車,就去小雜貨鋪找約翰叔叔。
約翰叔叔沒在雜貨鋪裡。老闆告訴湯姆,他買了兩瓶酒,走出店門就把一瓶喝乾了,又開了第二瓶,往公路下邊走了。湯姆對老闆說:「要是個叫康尼的小伙子來,就叫他滾蛋。我們往南邊去了。」
湯姆沿著公路找,聽得路坎下面傳來一陣單調的歌聲。約翰叔叔舉起瓶子,還在往嘴裡倒。湯姆悄悄地走過去,輕輕地說:「慢點,該讓我喝一口吧!」「你是誰?」「你把我忘啦?你喝了四口,我才喝一口呀。」“別騙我,湯姆。
剛纔你不在這兒。”「反正這會兒我在了,給我喝一口吧?」約翰叔叔搖搖酒瓶,說:“沒了。我真想死呀。死一會兒。
跟睡覺似的,真累呀,累壞了。”湯姆說:「聽我說,咱們又要往別處搬了。你跟我走,可以在行李上好好睡一覺。」約翰搖搖頭,說他是個沒用的人,對誰也沒好處,無非象穿著臟褲子似的,帶著自己的罪過在好人中間晃來晃去。
湯姆勸不動他,只好對準他下巴打了一拳。約翰倒在地上,還想撐起來,湯姆又給了他一拳,扛起他軟癱的身子往回走。
一切都準備好了,把睡着的約翰抬上了車,媽喚羅撒香說:「來,羅撒香,咱們要走了。」羅撒香坐著不動,湯姆走到她眼前,「走吧。」羅撒香說:「我不去。」「你非去不可。」
「我要等康尼,他不回來,我就不走。」周圍的人家開始撤離胡弗維爾,有三輛車爬上公路開走了。湯姆說:「康尼會找到我們的。我在雜貨鋪留了口信,把我們要去的地方告訴他。」
羅撒香堅持說:「我要等着。」媽走過來抓住女兒的胳臂,跟湯姆一左一右挾起羅撒香。媽說:「走吧,羅撒香。走吧,好孩子。」
羅撒香說:「說不定他去找他想學的那些書了,他也許放意要嚇我們一跳。」媽說:「正是這樣。」他們把羅撒香扶上車。
又有個小小的車隊開出胡弗維爾。湯姆說:「咱們該動身了。」他從車座下面拿出把大號老虎鉗交給奧爾,說:「防着點,誰想上來,請他嘗嘗這玩意兒。」又把鐵扳手放在煞車底下,萬一出事,他和爸伸手就能拿到。
媽勸湯姆千萬別使性子。湯姆說:“儘量忍吧。他們按法律辦事,倒還罷了。放火燒咱們的住地不是法律。
他們想把咱們弄得服服貼貼,象條挨了鞭子的狗。總有一天,逼得走投無路,只好揍他們一頓來保持尊嚴。”開到路上橫着排紅燈的地方,湯姆停下車來。一群武裝的民團立刻圍住卡車。
有個滿嘴酒氣的傢伙把頭探進車窗:「上哪兒去?」湯姆扳起臉,悄悄伸手去摸鐵把手。媽使勁抓住他的胳膊。湯姆低聲下氣地說:「我們是外地人,聽說都萊亞有活幹。」那個傢伙噴着酒氣:“媽的,走錯路了。
我們這個鎮可不准俄克佬進去。”「該往哪條路走呢,先生?」「向右拐一直朝北。不到收棉花的時候再也別來。」湯姆氣得渾身發抖,把車子掉頭,往來的路上開去。
媽放開手,溫柔地拍拍他說:「你對付得很好,好極了。」湯姆竭力忍住嗚咽,用袖子揩揩眼睛:「這些王八蛋!」把車子開上一條黃土支路,湯姆停住車,熄了車燈。他望見公路上那些紅燈越過黃土路口,向胡弗維爾移動。不到幾分鐘,傳來一片驚叫聲,胡弗維爾升起了熊熊烈火。
湯姆又掉轉車頭,不開車燈,上了公路向南開去。
媽和爸問:「咱們去哪兒?」湯姆說:「去找那個官辦的收容所,聽說那兒沒有警察。要是再遇到那些傢伙,火頭上打死了他們一個就不好辦了。」媽說:“忍住點,湯姆,你得有耐住才行。別人都完蛋了,咱們還要活下去。
咱們才是該活在世上的人。他們消滅不了咱們。咱們是老百姓———咱們有前途。”湯姆沒好氣地說:「咱們老挨揍。」
媽說:“我知道。也許會使咱們更加堅強。有錢人發了財還是要死,他們的子女也沒出息,都會死掉。咱們的路倒越走越寬。
湯姆,別急,好日子快來了。”車子經過市鎮一條小街,湯姆借街燈的光看看他母親,她臉色沉靜,眼睛裡有一種奇怪的神情,就象一尊古雕像的眼睛一樣。他不自得伸手拍拍媽的肩膀,「我這輩子沒聽你一口氣說過這許多話呢。」「過去沒有這個必要。」
媽說。
兜過市鎮中心,在一個岔路口,車子上了九九公路,向南開去。湯姆說:
「總算沒讓他們往北邊趕。咱們不得不低聲下氣,可是總歸能去咱們要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