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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纔受市場偶像的驅使,奧列格競懷着那麼愚蠢的貪婪之心衝進這座可詛咒的「神廟」,而此刻從這裡走出來卻是如此垂頭喪氣,疲憊不堪,簡直像在這裡買了幾千盧布的東西,像在每一個部門都試過什麼,然後人家給他把商品包起來,而現在他就弓起脊背扛着這小山似的一堆箱子和大包小卷。
然而,他只買了一隻熨斗。
他是那麼疲勞,彷彿為購買這些世俗的種種東西已花費了好幾個鐘頭,而那個曾向他許諾過嶄新的美好生活的、純淨的玫瑰色早晨到哪裡去了?那些千百年雕琢而成的羽狀浮雲又在哪裡?而在雲海中浮沉的那月亮銀舟呢?……
他在哪兒把自己那今晨還完整的心靈搞碎了呢?在百貨商店……不,還早些,是跟酒一起喝掉了。不,還要早些,是跟羊肉串一起吃掉的。
他就該在看了開花的杏樹之後馬上奔赴盛加家……
奧列格不僅看櫥窗和招牌看得倒了胃口,甚至對自己擠在街上密度愈來愈大的行色匆匆而又興緻勃勃的人叢中也感到膩煩。他真想躺在小河旁的某個庇前處,蕩滌心懷。要說城裡他還有哪兒可以去,那就是焦姆卡要求他去的動物園。
奧列格覺得,似乎還是動物世界更容易理解。更接近於自己的水平。
還有一點使奧列格心情壓抑:軍大衣穿在身上他覺得太熱,但又不願把它脫下來單獨拿着。他開始打聽去動物園該怎麼走。通向那裡的是一些修得很好的街道——寬闊、清靜,帶有石板鋪的人行便道,樹木枝權繁茂。這裡沒有商店,沒有照相館,沒有戲院,沒有酒店——一家也沒有。
有軌電車的隆隆聲也離得較遠。這裡明媚、靜謐,別有一番情致,陽光的熱力透到樹下。幾個小姑娘在人行道上做“跳房子’遊戲。主婦們在小庭院裡栽種什麼,或插扦理桿讓植物爬藤。
動物園大門口几乎是兒童的天下——這倒很容易理解,因為正好是學校放假,天氣又那麼好!
走進動物園,奧列格首先看到的是一隻捻角山羊。柵欄裡高聳着有陡坡和懸崖的岩壁。山羊的兩條前腿正好蹬在懸崖邊上,它驕傲地站着,動也不動,腿細長有力,角很奇特:兩隻長長的彎角像是用骨質的帶子按螺旋型一圈圈繞起來的。它沒有鬍鬚,但是濃密的銀毛從頸項兩側直垂到膝前,像魚美人的頭髮。
不過,這山羊富有一種莊嚴的氣質,以致這頭髮似的貿毛既沒有使它女性化,也沒有使它顯得可笑。
(立在捻角山羊欄前、一心想看它那穩健的篩子在這光滑峭壁上走一走的人,已經感到失望了。那山羊站在那裡已經很久了,酷似一座雕像,成為這峻岩的延伸部分;風一絲兒也沒有,它的長毛也不飄動,簡直無法證明它是活的山羊而並非是逼真的藝術品。
奧列格站了
5分鐘,懷着欽佩的心請離開了:山羊始終沒有動彈!瞧,具備這樣的性格也就能經得起人生的磨難!
拐到另一條小徑的起點,奧列格看到一隻籠子旁邊相當熱閙,圍觀的孩子特別多。籠子裡有什麼東西在瘋狂地轉動,不過總是在老地方打轉。原來是一隻松鼠落在輪輯裡。正如俗話所說的那樣:松鼠落在枯輜裡。
不過俗話本來的意義全然磨滅了,無法想像那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是松鼠?為什麼在輪輯裡?而這裡是把俗話用實物表現出來。籠子裡倒是為松鼠安排了一棵樹幹,樹幹上技機向各處伸展。但樹上還陰險地掛着一個軸輸——那是一面鼓,鼓面向着觀眾洞開,鼓簡內壁設有橫檔,於是整個鼓簡就變成一架封閉式的沒有盡頭的梯子。就這樣,不知為什麼松鼠沒去理睬為它安排的樹和高處的枝權,卻落進了這輪鋪裡去,雖然誰也沒把它往裡趕或用誘餌騙它進去。
吸引它的無非是虛假的動作和虛假的運動這樣一種幻覺。想必它最初是出於好奇,輕輕地踩動梯檔,還不知道這是多麼殘酷的、愈陷愈深的玩意兒。(第一次不知道,以後幾千次倒是知道了,可還是照樣幹!)於是,一切就發瘋似地旋轉起來!松鼠那整個赤褐色的紡錘形身體和藍褐色的尾巴,在飛速狂奔中按筒弧形展開;輪梯的橫檔閃動得如此之快,簡直完全看不清楚了;松鼠把所有的力氣都使上了,大概直到心臟破裂才會停下!然而,松鼠的前爪連一級梯階也沒有爬上去。
比奧列格更早站在那兒的人就看到松鼠一直在那麼奔跑,而奧列格站了幾分鐘,也還是那樣。籠內沒有外力能使輪子停轉把松鼠從那裡救出來,也沒有理智的聲音向它呼喚:「算了吧!這是白費力氣!」什麼也沒有!只有一個明擺着的不可避免的結局——松鼠的死亡。奧列格不願站在那裡看到這樣的結局。於是,奧列格繼續往前走。
這樣,本地的動物園以兩個意味深長的例子——人口處左右兩邊可能性相等的兩種生命綫,迎接自己的一些大小遊覽者。
奧列格走過銀雉、錦鷄、紅羽毛和藍羽毛的野鷄跟前。欣賞了孔雀那難以形容的綠松石似的脖頸、開屏時寬達一米的尾巴及其玫瑰色和金色的流蘇。經過顏色單調的流放地和醫院生活之後,奧列格的眼睛飽覽了絢麗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