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不願自己下決心開刀而要求同家屬商量的那個病人。列夫·列昂尼多維奇這時說:
「他的家屬遠在偏僻的外地。等到跟他們聯繫上,再等他們來表態,那他早死了。必須說服他上手術台,明天來不及那就下一次。當然,風險很大。
也許打開看看後只能縫起來了事。」
「倘若他死在手術台上怎麼辦?」哈爾穆哈梅多夫鄭重地問,彷彿冒風險的不是別人,而正是他。
列夫·列昂尼多維奇把兩道形狀複雜、又長又濃的眉毛一揚:
『哪還是躺若』,可咱們如果不採取這一措施,那他必死無疑。”他想了想。「目前我們這醫院裡的死亡率還讓人放心,不妨冒一下風險。」
他每一次都問大家:
「誰有不同意見?」
不過,他感興趣的只是葉夫根尼娜·烏斯季諾夫娜的意見。儘管在經驗、年齡和方法方面存在差距,但他們兩人的意見几乎總是一致的,由此可見,通達事理的人最容易達到相互瞭解。
「對於那個黃頭髮的姑娘,」列夫·列昂尼多維奇問,「莫非我們就沒有任何別的辦法了嗎,葉夫根尼婭·烏斯季諾夫娜?非切除不可嗎?」
「沒有任何別的辦法。非切除不可,」葉夫根尼姬·烏斯季諾夫娜撇了撇兩片彎彎的、塗了口紅的嘴唇。「以後還得好好照一陣愛克斯光。」
「可惜!」列夫·列昂尼多維奇突然嘆了口氣,並且垂下了戴着滑稽船形小帽、圓頂歪向後邊的腦袋。像在察看指甲似的,他用大拇指(非常大)依次撫摩另外四個指頭,一邊嘟噥着:「給這樣年紀輕輕的人做這種切除術,實在不忍心下手。總覺得是在做違反天性的事情。」
他用食指尖在大拇指甲上又撫摩了一陣。還是想不出別的辦法。於是他抬起頭來:
「對了,同志們!你們明白舒盧賓是怎麼回事嗎?」
「是直腸癌吧?」潘焦欣娜說。
「對,是直腸癌,可這是怎麼發現的?這裡可以看出我們的整個防癌宣傳工作和腫瘤防治站究竟起了多少作用。奧列先科夫有一次在報告會上說得好:連手指伸進病人肛門檢查都嫌髒的醫生根本不配當醫生!我們有些人是怎麼把人耽誤的!舒盧賓跑過好多門診所,訴說便意頻繁、大便帶血,後來已感到疼痛,他們給他作了各種化驗,可就是沒採取最普通的方法——用手指摸一下!他們把他的病當成痢疾治,當成痔瘡治——全都白費力氣。有一次他在某門診所看到牆上有關腫瘤知識的宣傳畫,作為一個有文化的人,他讀了以後便請到了!結果是自己用手指摸到了自己的腫瘤!為什麼醫生不能早半年這樣做呢?」
「部位深嗎?」
“大約
7釐米,正好在括約肌後面。本來完全可以保留那張綿的肌肉,他還會是個好好的人!可現在,括約肌也蔓延到了,只得施行退行性切斷術,這就意味着,將來排糞不能自行控制,就是說,得把肛門移到側面,這日子怎麼過?……那位大叔人倒是挺好的……,,
他們開始排明天手術病人的名單。哪個病人該用什麼作術前強身處理,哪個病人該先洗澡,哪個人不用洗,哪個病人該做什麼準備,他們都在名單上—一作出了記號。
「恰雷不必給予強身處理,」列夫·列昂尼多維奇說。「他患的是胃癌,而精神卻那麼好,實在少見。」
(他哪會知道,明天早晨恰雷自己會用小瓶子裡的東西給自己強身呢!)
誰給誰當助手,誰管輸血,他們都分配好了。結果不可避免地又是安熱莉娜給列夫·列昂尼多維奇當助手。這就意味着,明天她又將站在他的對面,而手術護士將在旁邊走動,她不是去考慮下一步該遞什麼工具,而是斜眼看著安熱莉娜,安熱莉娜則將冷眼觀察他跟手術護士的動靜。那位護士也有點神經質,惹不得,她甚至能把沒有消過毒的縫綫拿來用,於是整個手術就會失敗…值些該死的娘兒們!她們就是不懂得男人的普通規則:在工作崗位上不能……
粗心的爹媽在生下這個女兒的時候給她取名安熱莉娜,卻沒有想到她長大了會變成怎樣一個魔鬼。列夫·列昂尼多維奇斜瞅着她那儘管有點像狐狸的招人喜歡的臉蛋兒,真想用和解的口吻說:
“您聽著,安熱莉娜,或者安熱拉,反正您喜歡什麼我就叫您什麼!要知道,您並不是完全沒有才能。假如您不是把才能用於找對象,而是用在外科學上,那您必定會幹得相當不錯。聽我說,咱們可不能閙彆扭,要知道,你我是站在同一張手術台旁邊的…,,
然而,她會把這番話理解成:他終於招架不住,準備投降了。
他本來還想詳細介紹昨天的審判會情況。但他只是在吸煙的時候向葉夫根尼姬·烏斯季諾夫娜簡單地說了幾句,至于對這些同事,他甚至提都不想再提。
他們的工作安排剛一結束,列夫·列昂尼多維奇便站起來,點上了一支菸,接着就大幅度擺動兩隻長胳膊,讓白大衣緊繃的胸膛劈開空氣,沿著走廊向放射科快步走去。他想把整個情況單單告訴藏拉·漢加爾特。在近焦距器械室他見薇加正跟東佐娃坐在同一張桌旁閲讀檔案。
一是吃午飯的時候了,你們該休息啦!”他過去就說。「請遞給我一把椅子!」
他把椅子往自己屁股底下一放,便坐了下來。他本打算高高興興像朋友似地聊聊天,但發現氣氛不對:
「這會兒你們似乎不怎麼歡迎我,是嗎?」
東佐娃淡淡一笑,手指轉動着那副角質寬邊眼鏡:
「恰恰相反,我正不知道該怎樣討您的好呢。您肯給我動手術嗎?」
「給您?決不!」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