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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臣薦新建伯王守仁堪以柄用,萼與守仁舊不相合,因不謂然,小人乘間構隙。然臣終不以此廢萼平生也。但臣於事君之義,立身之道,則有不得不明者。臣所以深知守仁者,蓋以其功與學耳。
然功高而見忌,學古而人不識,此守仁之所以不容于世也。蓋其功之大者有四:其一,宸濠不軌,謀非一日,內而內臣如魏彬等,嬖倖如錢寧、江彬等,文臣如陸完等,為之內應;外而鎮守如畢真、劉朗等,為之外應;故當時中外諸臣,多懷觀望。若非守仁忠義自許,身任討賊之事,不顧赤族之禍,倡義以勤王,運籌以伐謀,則天下安危未可知。今乃皆以為伍文定之功,是輕發縱而重走狗,豈有兵無勝算,而濠可徒搏而擒者乎?其二,大帽、茶寮、浰頭、桶岡諸賊寨勢連四省,兵連累歲。
若非蚤平,南方自此多事。守仁臨鎮,次第底定。其三,田州、思恩構釁有年,事不得息,民不得已,故起守仁以往,定以兵機,感以誠信,乃使盧、王之徒崩角來降,感泣受杖,遂平一方之難。其四,自來八寨為兩廣腹心之疾,其間守戍官軍,與賊為黨,莫可奈何。
守仁假永順狼兵,盧、王降卒,並而襲之,遂去兩廣無窮之巨害,實得兵法便宜之算。夫兵凶戰危,守仁所立戰功,皆除大患,卒之以死勤事。夫兵政國之大事,宜為後世法,可以終泯其功乎?其學之大要有三:一曰致良知實本先民之言,蓋致知出於孔氏,而良知出於孟軻性善之論。二曰親民,亦本先民之言,蓋《大學》舊本所謂親民者,即百姓不親之親,凡親賢樂利,與民同其好惡,而為潔矩之道者是已。
此所據以從舊本之意,非創為之說也。三曰知行合一,亦本先民之言,蓋知至至之,知終終之,只一事也。守仁發此,欲人言行相顧,勿事空言以為學也。是守仁之學,弗詭于聖,弗畔于道,乃孔門之正傳也,可以終廢其學乎?」然以萼之非守仁,遂致陛下失此良弼,使守仁不獲致君堯、舜,誰之過與?臣不敢以此為萼是也。
況賞罰者,禦世之權。以守仁之功德,勞于王事,乃常典不及,削罰有加,廢褒忠之典,倡黨錮之禁,非所以輔明主也。守仁客死,妻子孱弱,家童載骨,藁埋空山,鬼神有知,當為惻然。臣實不忍見聖明之世有此事也。
假使守仁生於異世,猶當追崇,況在今日哉?且永順之眾,盧、王之徒,素慕守仁威德;如此舉措,恐失其望,關係夷情,亦非細故。臣昔與守仁為友,幾二十年。一日憤寡過之不能,守仁從而覺之,若有深省,遂復師事之。是臣于守仁,實非苟然相信,如世俗師友者也。
臣于君父之前,處師友之間,既有所懷,不敢不盡。昔萼為小人所讒,臣為之憤;既而得白,臣為之喜;固非臣之私也。今守仁之抱冤,亦猶萼之負屈。伏願擴一視之仁,特敕所司,優以恤典贈謚,仍與世襲,並開學禁,以昭聖政。
若此事不明,則萼之與臣,終不能以自忘。故臣敢言及于此,所以蓋事陛下之忠,且以補萼之過,亦以盡臣之義也。”疏入,不報。於是給事中周延抗疏論列,謫判官。
十一月,葬先生於洪溪。
是月十一日發引,門人會葬者千餘人,麻衣衰屨,扶柩而哭。四方來觀者莫不交涕。洪溪去越城三十里,入蘭亭五里,先生所親擇也。先是,前溪入懷與左溪會,沖嚙右麓,術者心嫌,欲棄之。
有山翁夢神人緋袍玉帶立於溪上,曰:「吾欲還溪故道。」明日雷雨大作,溪泛,忽從南岸,明堂周闊數百尺,遂定穴。門人李珙等築治,更番,晝夜不息者月餘,而墓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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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生錄之十一 年譜附錄一
自嘉靖庚寅建精舍于天真山至隆慶丁卯復伯爵
嘉靖九年庚寅五月,門人薛侃建精舍于天真山,祀先生。
天真距杭州城南十里,山多奇岩古洞,下瞰八卦田,左抱西湖,前臨胥海,師昔在越講學時,嘗欲擇地當湖海之交,目前常見浩蕩,圖卜築以居,將終老焉。起征思、田,洪、畿隨師渡江,偶登茲山,若有會意者。臨發以告,師喜曰:「吾二十年前游此,久念不及,悔未一登而去。」至西安,遺以二詩,有「天真泉石秀,新有鹿門期」及「文明原有象,卜築豈無緣」之句。
侃奔師喪,既終葬,患同門聚散無期,憶師遺志,遂築祠于山麓。同門董沄、劉侯、孫應奎、程尚寧、范引年、柴鳳等董其事,鄒守益、方獻夫、歐陽德等前後相役;齋廡庖湢具備,可居諸生百餘人。每年祭期,以春秋二仲月仲丁日,四方同志如期陳禮儀,懸鐘磬,歌詩,侑食。祭畢,講會終月。
十年辛卯五月,同門黃弘綱會黃綰于金陵,以先生胤子王正億請婚。
先是師殯在堂,有忌者行譖于朝,革錫典世爵。有司默承風旨媒孽,其家鄉之惡少遂相煽,欲以魚肉其子弟。胤子正億方四齡,與繼子正憲離仳竄逐,蕩析厥居。明年夏,門人大學士方獻夫署吏部,擇刑部員外王臣升浙江僉事,分巡浙東,經紀其家,奸黨稍阻。
弘綱以洪,畿擬是冬赴京殿試,恐失所托。適綰升南京禮部侍郎,弘綱問計。綰曰:「吾室遠莫計,有弱息,願妻之。情關至戚,庶得處耳。
」是月,洪、畿趨金陵為正億問名。綰曰:「老母家居,未得命,不敢專。」洪、畿復走台,得太夫人命,於是同門王艮遂行聘禮焉。
十一年壬辰正月,門人方獻夫合同志會于京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