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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子胸中看得個廣大,即粗而不精矣,目中見有個廣大,便顯而不微矣。若到性命透徹之地,工夫純熟之時,則終日終年,長是簡簡淡淡,溫溫醇醇,未嘗不廣大而未嘗廣大,未嘗廣大而實未嘗不廣大也。是則無窮無盡而極其廣大,亦無方無體而極其精微也已。」曰:「不知方體如何應事?」曰:“若不是志氣堅鋭,道理深遠,精神凝聚,則何能如此廣大?如此精微?故即是可以應事,即是可名工夫,亦即是而可漸學聖人也已。」
問:「吾人在世,不免身家為累,所以難於為學。”曰:“卻倒說了。不知吾人只因以學為難,所以累於身家耳。即如纔歌三十六宮都是春,夫天道必有陰陽,人世必有順逆,今曰三十六宮都是春,則天道可化陰而為純陽矣。
夫天道可化陰而為陽,人世獨不可化逆而為順乎?此非不近人情,有所勉強於其間也。吾人只能專力於學,則精神自能出拔,物累自然輕渺。莫說些小得失,憂喜毀譽榮枯,即生死臨前,且結纓易簀,曳杖逍遙也。」
問:「臨事輒至倉皇,心中更不得妥貼靜定,多因養之未至,故如是耳。”曰:「此養之不得其法使然。因先時預有個要靜定之主意,後面事來多合他不 ,以致相違相競,故臨時衝動不寧也。」曰:「靜定之意,如何不要?孟子亦說不動心。」曰:“心則可不動,若只意思作主,如何能得不動?孟子是以心當事,今卻以主意去當事。以主意為心,則任養百千萬年,終是要動也。」
問:「善念多為雜念所勝,又見人不如意,暴發不平事,已輒生悔恨,不知何以對治?”曰:「譬之天下路徑,不免石塊高低,天下河道,不免灘瀨縱橫。善推車者,輪轅迅飛,則塊磊不能為礙,善操舟者,篙槳方便,則灘瀨不能為阻。所云雜念忿怒,皆是說前日後日事也。工夫緊要,只論目前。
今且說此時相對,中心念頭,果是何如?」曰:「若論此時,則恭敬安和,只在專志聽教,一毫雜念也不生。」曰:「吾子既已見得此時心體,有如是好處,卻果信得透徹否?」大眾忻然起曰:「據此時心體,的確可以為聖為賢,而無難事也。」曰:“諸君目前各各奮躍,此正是車輪轉處,亦是槳勢快處,更愁有甚麼崎嶇可以阻得你?有甚灘瀨可以滯得你?況『民之秉彞,好是懿德』,則此個輪,極是易轉,此個槳,極為易搖,而王道蕩蕩平平,終身由之,絶無崎嶇灘瀨也。故自黃中通理,便到暢四肢,發事業,自可欲之善,便到大而化,聖而神。
今古一路學脈,真是簡易直截,真是快活方便。奈何天下推車者,日數千百人,未聞以崎嶇而回轍;行舟者,日數千百人,未聞以灘瀨而停棹,而吾學聖賢者,則車未嘗推,而預愁崎嶇之阻,舟未曾發,而先懼灘瀨之橫,此豈路之扼於吾人哉?亦果吾人之自扼也?」
問:「吾人心與天地相通,只因有我之私,便不能合。”曰:「若論天地之德,雖有我亦隔他不得。」曰:「如何隔不得?」曰:「即有我之中,亦莫非天地生機之所貫徹,但謂自家愚蠢而不知之則可,若謂他曾隔斷得天地生機則不可。」曰:「極惡之人,雷霆且擊之,難說與天不隔。」曰:「雷擊之時,其人驚否?」曰:「驚。」「被擊之時,其人痛否?」曰:「痛。」曰:“驚是孰為之驚,痛是孰為之痛?然則雷能擊死其人,而不能擊死其人之驚與痛之天也已。」
問:「吾儕須是靜坐,日久養出端倪,方纔下手工夫有實落處。”曰:「請問靜養之法?」曰:「聖學無非此心,此心須見本體,故今欲向靜中安閒調攝,使我此心精明朗照,瑩徹澄湛,自在而無擾,寬舒而不迫,然後主宰既定,而應務方可不差。今於坐時,往往見得前段好處,但至應事接物,便奪去不能?久,甚是懊惱。」羅子慨然興嘆曰:「子志氣誠是天挺人豪,但學脈如所云,不無誤子矣。
雖然,何啻子耶!即漢儒以來,千有餘年,未有不如是會心誤卻平生者。殊不知天地生人,原是一團靈物,萬感萬應而莫究根原,渾渾淪淪而初無名色,只一心字,亦是強立。後人不省,緣此起個念頭,就會生個識見,露個光景,便謂吾心實有如是本體,本體實有如是朗照,實有如是澄湛,實有如是自在寬舒。不知此段光景,原從妄起,必隨妄滅。
及來應事接物,還是用 天生靈妙渾淪的心。心盡在為他作主幹事,他卻嫌其不見光景形色,回頭隻去想念前段心體,甚至欲把捉終身,以為純亦不已,望顯發靈通,以為宇泰天光。用力愈勞,違心愈遠。」興言及此,為之哀惻曰:「靜坐下手,不知如何方是!」曰:“孔門學習,只一『時』字。
天之心以時而顯,人之心以時而用,時則平平而了無造作,時則常常而初無分別,入居靜室而不異廣庭,出宰事為而即同經史。煩囂既遠,趣味漸深,如是則坐愈靜而意愈閒,靜愈久而神愈會,尚何心之不真,道之不凝,而聖之不可學哉!」
問:「欲為人,如何存心?”曰:“知人即知心矣。《洪範》說人有視聽言動思,蓋大體小體兼備,方是全人,視聽言動思兼舉,方是全心。但人初生,則視聽言動思渾而為一,人而既長,則視聽言動思分而為二。故要存今日既長時的心,須先知原日初生時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