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經》言性,始於成湯,伊尹《湯誥》:「惟皇上帝,降衷於下民,若有?性。」此正直指此理而言。夫子《易大傳》曰:「乾道變化,各正性命。」又曰:「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子貢謂「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子思述之於《中庸》曰:「天命之謂性。」孟子道性善,實出於此。其曰:「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乃所謂善也,又發明出四端,又謂「君子所性仁義禮智,根於心」,可謂擴前聖所未發,忒煞分明矣。
伊尹曰「習與性成」,《論語》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家語》謂「少成若天性,習慣如自然」,可見這性字但取天生之義。《中庸》論天命之謂性,又曰「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孟子道性善,又曰「堯、舜性之,湯、武反之」,皆與前性字不同,雖不與習對說,然皆以天道、人道對言,可見二性字元不同也。
論學書
存養省察工夫,固學問根本,亦鬚髮大勇猛心,方做得成就。若不會發憤,只欲平做將去,可知是做不成也。
孔門唯顏子可當中行,自曾子以至子思、孟子,氣質皆偏於剛,然其所以傳聖人之道,則皆得剛毅之力也。文公謂世衰道微,人慾橫流,不是剛毅的人,亦立腳不住。
今之士大夫,得一階半級則以為喜,失一階半級則以為憂。譬如鳥在籠中,縱令底下直飛至頂上,許大世界,終無出日。
伊川言:「中心斯須不和不樂,則鄙詐之心入之矣。」此與「敬以直內」同理,謂敬為和樂固不可,然敬須和樂,只是心中無事也。
人一日間喜怒哀樂不知發了多少,其中節也常少,不中節也常多。雖無所喜怒哀樂時,而喜怒哀樂之根已自先伏於其間。
歲莫一友過我,見某凝塵滿室,泊然處之,嘆曰:「吾所居必灑掃涓潔,虛室以居,塵囂不雜,則與乾坤清氣相通。齋前雜樹花木,時觀萬物生意。深夜獨坐,或啟扉以漏日光,至昧爽,恆覺天地萬物清氣自遠而屆,此心與相流通,更無窒礙。今室中蕪穢不治,弗以累心,賢於玩物遠矣,但恐於神爽未必有助也。」
某居家簡重,不以事物經心。友人曰:「人心須完密,一事不可放過。學而不事事,則疏漏處必多,應事時必缺陷了道理。吾見清高虛靜之士,久之未有不墮落者。
一陰一陽之謂道,今喜靜厭動,正如有陰無陽,不成化矣。」某聞言聳然。
人心通竅於舌,是以能言。多言之人,此心奔迸外出,未言,舌常有動意,故其蓄聚恆淺,應用易疏。但與其箝制於外,不若收斂於中,驗之放去收轉之間,而心之有亡攸系,當自有著力處。
天下之事,若從憤世嫉邪起端,未免偏於肅殺。必也從太和中發出,則四時之氣咸備,而春生常為之主,乃可合德造化也。
心乃我身主宰。從天下至此已是盡頭處,而心卻發出兩路,善惡歧焉,誠意是管歸一路也。善惡各有來路,善是從心體明處發來,惡便是從暗處發來,致知是要推明破暗也。
心與物交,若心做得主,以我度物,則暗者可通。若捨己逐物,物反做主,明者可塞。故功夫起頭,只在先立乎其大者。
李獻吉晚而與某論學,自悔見道不明,曰:「昔吾汨於詞章,今而厭矣。靜中怳有見,意味迥然不同,則從而錄之。”某曰:「錄後意味何如?」獻吉默然良久,驚而問曰:「吾實不自知,才劄記後,意味漸散,不能如初,何也?」某因與之極言天根之學須培養深沈,切忌漏泄。因問平生大病安在,曰:「公才甚高,但虛志與驕氣,此害道之甚者也。」獻吉曰:“天使吾早見二十年,詎若是哉!」
人之一心,貫串千事百事,若不立個主宰,則終日營營,凡事都無統攝,不知從何處用功。又有兀坐以收放心,事至不管,是自隔絶道理,如何貫串得來?如愚見,日用間不問有事無事,常有此心,有個主宰在此,事來就此事上用功,直截依著道理行,莫要被私慾遮障纏繞,如此才能貫穿得過。
喜怒哀樂未發,性本空也;發而皆中節,其應亦未嘗不空,聖人體用一原也。世人不無潛伏,故有前塵,妄動故有緣影,是故不可無戒懼之心。釋氏厭人欲之幻,並與天性不可解於心者而欲滅之,將乍見孺子入井怵惕真心,與內交、要譽、惡其聲之妄心同謂塵影,則與聖賢之學霄壤矣。
大丈夫凍死則凍死,餓死則餓死,方能堂堂立天地間。若開口告人貧,要人憐我,以小惠昫沫我,得無為賤丈夫乎!
人心元神,昭昭靈靈,收斂停畜,因其真機引而伸之,觸類而長之,自有無窮之妙。若專內遺外,日用間分本末作兩段事,如此仍是支離也。
近體《大學》,頗窺聖學之樞機至易至簡,說者自生煩難。陽明蓋有激者也,故翻禪學公案,推佛而附於儒。被他說得太快,易聳動人。今為其學者,大抵高抬此心,不在本位,而於義利大界限反多依違。
吾輩欲學聖人,不求諸人生而靜,只就孩提有知識後說起,又不察性之慾與物慾,則是以唸唸流轉者為主。
陳元誠疑吾近日學問,見得佛、老與聖人同,大為吾懼。
元誠論靜云:「一念不生,既不執持,又不矇昧,三件犯著一件,便不是。」
知道無中邊,而不知內為主,則茫無下手處;知內為主,而不知道無中邊,則隘。故曰:「此心學之全功也。」
天文左右前皆動也,惟北辰不動。人身背亦如之。故曰:「天根之學,本《易》艮背之旨。」
五峰之學,不務涵養本原,只要執發見一端,便張皇作用,故有急迫助長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