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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史‧封建後論》曰:「天下之枉,未足以害理,而矯枉之枉常深。天下之弊,未足以害事,而救弊之弊常大。方至和之二年,范蜀公為諫院,建言:『恩州自皇五年秋至去年冬,知州者凡七換,河北諸州大率如是。慾望兵馬練習,安可得也!伏見雄州馬懷德、恩州劉渙、冀州王德恭,皆材勇智慮,可責辦治,乞令久任。』然事勢非昔,今不從其大而徙舉三二州為之,以一簣障江河,猶無益也。請以昔者河東之折、靈武之李,與夫馮暉、楊重勛之事言之。馮暉,節度靈武;而重勛世有新秦,藩屏西北。他日暉卒,太祖乃徙其子馮翊,而以近鎮付重勛。於是二方始費朝廷經略。折、李二姓,自五代來,世有其地,二寇畏之。太祖於是俾其世襲,每謂邊寇內入,非世襲不克。守世襲,則其子孫久遠家物,勢必愛吝,分外為防,設或叛渙,自可理討;縱其反噬,原陝一帥禦之足矣。況復朝廷恩信不爽,奚自而他?斯則聖人之深謀,有國之極算,固非流俗淺近者之所知也。厥後議臣遽以世襲不便,折氏則以河東之功,姑令仍世,而李氏遂移陝西,因茲遂失靈夏。國之與郡,其事固相懸矣。議者以太祖之懲五季,而解諸將兵權,為封建之不可復。愚竊以為不然。夫太祖之不封建,特不隆封建之名,而封建之實固已默圖而陰用之矣。李漢超齊州防禦監關南兵馬,凡十七年,敵人不敢窺邊。郭進以洛州防禦守西山巡檢,累二十年。賀惟忠守易,李謙溥刺隰,姚內斌知慶,皆十餘載。韓令坤鎮常山,馬仁守瀛,王彥升居原,趙贊處延,董遵誨屯環,武守琪戍晉,何繼筠牧棣若張美之守滄、景,咸累其任。管榷之得,賈易之權,悉以畀之。又使得自誘募驍通,以為爪牙,軍中之改俱以便宜從事。是以二十年間,無西北之虞。深機密策,蓋使人由之而不知爾。胡為議者不原其故,遂以兵為天子之兵,郡不得而有之。故自寶元、康定,以中國勢力而不能亢一偏方之元昊;靖康寇難,長驅百舍,進搗梁師,蕩然無有藩籬之限,卒之橫潰,莫或支持。由今日言之,奚啻冬水之冰齒。嗚呼,欲治之君不世出,而大臣者每病本務之下知,此予所以每咎徵、普,以為唐室、我朝之不封建,皆鄭公,韓王之不知以帝王之道責難其主,而為是尋常苟且之治也。」
《黃氏日抄》曰:「太祖時,不過用李漢超輩,使自為之守,而邊烽之警不接于廟堂。三代以來,待戎翟之得未有如我太祖者也。不使守封疆者久任世襲,而欲身制萬里,如在目睫,天下無是理也。」
藩鎮既罷,而州縣之任處之又不得其方。真宗咸平三年,濮州盜夜入城,略知州王守信、監軍王昭度。於是知黃州王禹上言:「《易》曰:『王公設險,以守其國。』自五季亂離,各據城壘,豆分瓜剖七十餘年。太祖、太宗削平僭武備。書生領州,大郡給二十人,小郡十五人,以充常從。號曰長吏,實同旅人;名為郡城,蕩若平地。雖則尊京師而抑郡縣,為強幹弱枝之計,亦匪得其中道也。蓋太祖削諸侯跋扈之勢,太宗杜僭偽覬望之心,不得不爾。其如設法救世,久則弊生。救弊之道在乎從宜,疾若轉規,不可膠柱。今江淮諸州大患有三:城池墮圮,一也;兵仗不完,二也;軍不服習,三也。望陛下特紆宸斷,許江淮諸郡酌民戶眾寡,城池大小,並置守捉軍士,多不過五進人,閲習弓劍,然後漸葺城壁,繕完甲冑,則郡國有禦侮之備,長吏免剽掠之虞矣。」嗚呼!人徒見藝祖罷節度,為宋百年之利,而不知奪州縣之兵與財,其害至于數百年而未已也。陸士衡所謂「一夫從橫,而城池自夷」,豈非崇禎末年之事乎!
○輔郡崇禎二年三月,兵部侍郎申用懋上疏,請以昌平、通、易、霸四州為四輔,宿重兵以衛京師。奉旨嘉納。下部議覆,事不果行。《魏書》言:靈太后時,四中郎將兵寡弱,任城王澄奏:「宜以東中帶榮陽郡、南中帶魯陽郡、西中帶恆農郡、北中帶河內郡,選二品、三品親賢居之,配以強兵,則深根固本之計也。」靈太后將從之,以議者不同而止。乃爾朱榮至河陰,遂無一兵拒敵,亦已事之明驗矣。
金都大梁,貞四年,元兵取潼關,次嵩、汝間。御史台言:「兵逾崤、澠,深入重地,近抵西郊。彼知京師屯宿重兵,不復叩城索戰,但以遊騎遮絶道路,而分兵攻擊州縣,是亦圍京師之漸也。若專以城守為事,中都之危又將見于今日。此臣等所為寒心也。不攻京師,而縱其別攻州縣,是猶火在腹心,撥置於手足之上,均一身也。願陛下察之。」契丹。太祖獎攻幽州,其後述律氏指帳前樹曰:「此樹無皮,可以生乎?」曰;「不可。」後曰:「幽州之有土有民,亦猶是爾。吾以三千騎掠其四野,不過數年,困而歸我矣。」夫逾山絶河,深入二三千里,至于淮、岱之間,此不啻幽州之四野,大梁之西郊也。而謀國之臣竟無一策,以禦其來而擊其去,此則郡縣之守不足恃,而調援之兵不足用也明矣。《詩》曰:「無俾城壞,無獨斯畏。」後之為國者盍鑒於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