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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海棠的香,無此濃厚。他也有一種香氣,是藏在花肌膚裡,顏色中不肯輕易吐出,要人將花凝眸諦視,良久良久,他那一種清香自然隨人的上到鼻孔中來,也不是人人聞得出來的。你不信,你就將那一枝垂下來的細細的聞聞,管保不是方纔吹來的那種香氣。”琴言果然走上台階,手板一枝海棠,看了一會,又聞了一回,點頭微笑道:「果然,果然!你真是細心人。這香就像與花的顏色一樣,說他不香卻真有香,說他香又不像別的花香,真正恰是海棠的香。」子玉笑道:「此所謂心香,如何可以比得別的花香呢?豈有嬌如海棠而云其一無香氣,此真為唐安全突名花了。」二人在花下談了一會,才進屋子坐 下。子玉道:「你如今出了華府,無拘無束,所有那些愁悶都可消了。況在這個園子裡,一年四季都可遊玩,又有那一班長見的時來時往,比在師傅處更好了。」琴言道:「那自然。若說在師傅處,卻是第一的不好。那日點了我的戲,心裡就像上法場,要殺的一樣。及到上場,我心裡就另作一想,把我這個身子不當作我,就當那戲上的那個人,任人看,任人笑,倒像一毫不與我相干。至下了台,露了本相,又覺抱愧了。再陪着個生人在酒度上,就覺如芒刺在背。看著他人自然得很,有說有笑,我也想學他,但那時心口都不聽我使喚,也不懂得是什麼緣故。後來要到華府時,心裡想不知怎麼受罪。及進去了,倒也不見得怎樣。惟有這片心,人總瞧不出來。就算格外待得好,究竟我當個優伶看待,供人的喜笑。至于度香待我,還有什麼說的?但我此時身雖安了,心實未安。從前在火炕裡,受這些孽障,只求早死,也想不到如今還能出來。既出來了,我的心倒比從前更亂了。戲是決意不唱,奴才也不再作,但又作什麼呢?人既待得這麼好,我只是愁愁悶悶,也叫人疑惑,說我不知足了。所以我此刻另有一種活路上煩悶,不是死路上的算計。這話我也沒有對人講過,只有你知我的心,所以今日告訴你。既未到十分危急,也不便視死如歸。但生在世間,沒有一個歸着,你教我這心怎能放得開呢?」子玉連連點頭道:「你慮得極是,我倒有個主意,就只怕遇不着這個人。此時你在京裡,人人知道你的出身。若到了別省地方,人家如何知道,豈不與平人一樣?但是那裡有這個好人,同你出京去呢?」琴言道「你怎麼倒願意我出京嗎?」子玉道:“我豈願你出京?
我的心裡是願與你終身相聚,同苦同樂。只恨我一無能力,與廢人一樣,還時時慮着老人家回來,或再放了外任,要帶我出去。幸而此時還未到這田地。但替你想,也不好盡為著我耽誤 了你一世。”琴言道:「這話也是白說的。除非候你作了官,才可提拔我。靜宜說今年要考博學宏詞,若考中了就好了。」子玉道:「這如何拿得定?我倒不想中博學宏詞作翰林,我只想得一個外任的小官,同了你出去,我就心滿意足了。」二人這一回已談到定更時候,只見新月半窗,花枝弄影,忽聽得外面子云、次賢進來。子云叫道:「庚香在這裡麼?」子玉連忙答應。琴言接二人進來,一同歸坐。子云道:「今日二位,真可謂暢談衷曲了。」次賢道:「今日園中苦樂不均,我被那王鬍子纏得發昏,要消這樣,要消那樣,據他的想頭,差不多把他帶來的東西都消在這裡才好。」子云道:“老王的鬍子越髮長了。
其實這個人,倒也不討人嫌,就是利心過于重些。《古今圖書整合》我雖有一部,這個也只好我們留下罷。這部書也不過如聾子的耳朵,擺設而已。留他住兩天,倒要看看他扶乩的本事,是哄人的不是。”子玉道:「他會扶乩麼?」次賢道:「他說去年在岳陽樓,遇著個道士傳授他。據他說,靈驗得很,並不是哄人。」子玉道:「幾時請他來扶乩,我好看看。」子云道:「我留他住下就是為此。要不然,就是明日,我們把幾位相好的都請來。那金吉甫我也往還過了,人極風雅,明日一併請來,結個仙緣罷。」子玉笑道:「我是必來的。」子云道:「既如此,就是明日辰刻畢集,此時就叫人去知會。」一面吩咐家人到各處去了。子云道:「今日月光不足,辜負名花,叫把那像生花燈點上幾盞來,掛在樹上。」家童忙到廂房內,開了柜子,取出十二盞海棠燈,是用通草作成。花朵中點了小白蠟,掛起來十分好看。子云道:「對此好花,也須小飲幾杯,況庚香也來久了。」子玉道:「可不必了,時候不早,要回去了。」
子云道:「略飲數杯,領領玉儂的情。」吩咐隨便拿幾樣果菜來。當下四人小酌了一回,已經二更,子玉告辭,子云又屬 明日務必早到,子玉答應而別。
次日清晨,告稟顏夫人,要去看扶乩,並要問問自己前程。
顏夫人是從沒有阻過他的。子玉到了辰刻,因是仙壇,衣冠而去。是日一早,屈道生同金吉甫先到,隨後顏仲清、劉文澤、王恂一齊都來了,子玉到了,各人與吉甫相見,敘了些彼此仰慕的話。只有史南湘、田春航在場中未來。相公們到的是寶珠、蕙芳、素蘭、鬰林、漱芳、蘭保、桂保、春喜、琪官、連琴言剛是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