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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兒子長大,聽說生母從前之事,憤恨不了,終日裘馬翩翩,在莫氏門前走來走去,頭也不抬一抬。莫氏一日候他經過,走出門來,一把扯住道:「我兒,你嫡嫡親親的娘在這裡,為何不來認一認?」兒子道:「我只有一個母親,現在家中,那裡還有第二個?」莫氏道:「我是生你的,那是領你的。你不信,只去問人就是。」兒子道:「這等待我回去問父親,他若認你為妻,我就來認你為母;倘若父親不認,我也不好來冒認別人。」莫氏再要和他細說,怎奈他扯脫袖子,頭也不回,飄然去了。從此以後,寧可迂道而行,再不從他門首經過。
莫氏以前雖不能夠與他近身說話,還時常在門縫之中張張他的面貌,自從這番搶白之後,連面也不得見了,終日捶胸頓足搶地呼天,怨恨而死。
碧蓮向不生育,忽到三十之外,連舉二子,與莫氏所生,共成三鳳。後來麟如物故,碧蓮二子尚小,教誨扶持,俱賴長兄之力。長兄即莫氏所生。碧蓮當初撫養孤兒,後來亦得孤兒之報,可見做好事的原不折本,這叫做皇天不負苦心人也。
卷九 寡婦設計贅新郎眾美齊心奪才子
詞云:
潘安貌,無才也使佳人好。
佳人好,若逢才女,還須同調。
才多加上容顏俏,風流又值人年少。
人年少,不愁天上,花星不照。
右調《憶秦娥》這首詞,乃說世間做風流子弟的,「才貌」二字缺一不可。有貌無才,要老實又老實不得;有才無貌,要風流也風流不來。要做第一等風流之人,須要在賦生之初,把這兩件東西放在天平上彈一彈過,然後並在一處,合為一身,方纔沒有缺陷之恨。
這兩件之中,又要分個難易,易得的是貌,難得的是才。
世間絶標緻的男子,一百個之中常有一兩個。莫說富貴人家的兒子,居移氣,養移體,自然生得嬌皮細肉,俊雅可觀;就是僮仆廝養之輩,梨園小唱之流,盡有面似潘安,腰同沈約,令婦人女子見之,不覺魂搖心蕩者,正自不少。
只是這樣的男子,容易使人動興,也容易使人敗興。看了他的容顏舉止,正要打點害相思;及至想到他是何等之人,所作所為的是何等之事,就不覺情興索然,那場相思病就值不得去害他了。
天下極俊雅的才人,一萬個之中選不出一兩個。無論才貌兩件都有十分的,使天下婦人見之,個個願為之死;即使易得之貌有了七分,難得之才有了三分,那些憐才好色的婦人,也就肯截長補短,替他總算起來,一般是兩樣俱全,十分並之的才子。知書識字的佳人,愛其才而願為之婦;就是不通文墨的女子,也慕其名而欲得為夫。
所以「才貌」二字雖然並稱,畢竟「才」字在「貌」字之前,是說有了才方重其貌,不曾說有了貌可以不問其才也。
從古及今,標緻男子之中極惹看的,只有兩個。一個叫做潘安,是晉朝人,生得姿容既好,神情亦佳,同時的美男子甚多,比並起來,要算他第一個。常挾了彈子出遊,竟像張仙下界。那些少年女子一見了他,個個都如顛如狂,不惜廉恥,竟趕到街市之中,你扯我曳起來。
所以《世說新語》上面載他這一段道:「潘岳挾彈出洛陽道,婦人遇者莫不連手共縈之。」縈者,即扯曳之意也;連手共縈者,即你扯我曳之意也。
潘安是個立名砥行的人,被這些妖冶婦人纏擾不過,恐怕生出物議來,竟不敢在街市上行走,有事出門,只得坐了車子。
車上與地下有高低俯仰之分,又且行走得快,使他爬不上,趕不着,就可以平安無事了。
誰想那些婦人究竟放他不過,就是爬不上,趕不着,吵也要吵他一場,打也要打他幾下。大家不約而同,預先買了果子,放在袖中,等他車子經過,就一齊拋擲出來,做個半愛半恨之意。
愛者,愛他多才多貌;恨者,恨他寡情寡意。所以潘安擲果一事,至今流傳,以為風流話柄。
這個才子雖然生得惹事,還虧他命根牢固,經得起那些頑皮婦人擺佈得起,終日在果子縫中鑽來鑽去,不曾被人擲得死。
另有一個孱弱的才子,生得花一般嬌,粉一般嫩,莫說果子擲來承受不起,就把眼睛多相他幾相,也要相出病來,可憐他活不多年,竟被天下之人看殺。這個風流話柄,比擲果之事更奇。那才子姓衛名,也是晉朝人,生得神清骨秀,體不勝衣,常坐白羊車行于洛陽市上,使人看了,竟像是一塊白璧雕洗出來的人物一般,就替他取個美號,叫做「璧人」。
與他同時的也有許多美男子,如王澄、王濟、王玄,都有絶美的姿容,為時人所艷羡,及至見了衛,就把那幾個相形下來。當時的人有兩句批評道:「王家三子,不如衛家一兒。」
衛被這兩句批評、一個美號傳播開去,莫說天下的婦人個個思量,人人愛慕,不知把沒形沒影的相思,害殺人家多少女子,就是男子裡面,也沒有一個不眷戀他。
衛一日有事,從豫章行至下都,路上的人聽見說衛璧人從此經過,那一個婦人不艷妝以待,那一個男子不拭目而觀?
把那車子兩旁擠個沒縫,只當是幾千里的官塘大路,每邊築了一堵肉牆,待他的車從人氣之中輦將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