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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完之後,又對「窮不怕”道:“你這樣好人,莫說乞丐之中沒有第二個,就是衣冠裡面也尋不出來。寡人眼見這些好處,豈有不擢居民上之理?如今就要分付吏部,教他補你一個清要之官,替百姓做些好事,也強如在乞丐裡面仗義疏財。」
「窮不怕」叩頭道:“萬歲在上,別的賞賜臣民只管謝恩,惟有這樁事不敢奉詔。衣冠乃朝廷之名器,怎麼好賜與乞丐之人?
臣叫化十年,足跡遍于天下,誰人不知『窮不怕』是個有名的乞兒!一旦頂冠束帶,立於縉紳之間,使人見了,視冠裳為穢器,等俸一祿于殘羹,不說叫化之中賢愚不等,只說朝廷之上貴賤不分。萬一賢人君子都掛冠逃遁起來,萬歲的天下與誰人共理?難道叫臣領些叫化子來替朝廷做事不成?所以這一樁事斷斷不敢奉詔。「皇上見他說得理正,雖然不好相強,心上畢竟丟他不下,躊躇了一會,又對他道:」不肯做官,也是你的好處,我如今別有個賞賜到你。那妓女劉氏已隨寡人入宮,現拜貴妃之職。
你當初曾與他結為姊妹,我就把你賜姓為劉,使異姓聯為同族,封你做個皇親國戚何如?「」窮不怕「想了一會,方纔答應道:」皇親國戚雖然榮貴,還有官無職,與臨民治國的不同。自古道『皇帝也有草鞋親』,就下賤些也無礙,這等說臣就要奉詔了。“當日謝了皇恩,回到寓處與周氏成親。
滿朝文武見他封了一皇親,那一個不來慶賀?後來皇上的寵眷日隆,賞甚厚,又賜他一個宅子,住在皇城裡面,榮華富貴,享用不了。
起先窮不怕,後富貴太過,倒有些怕起來。只恐命輕福薄,承載不起,要生出意外之災,惹出非常之禍,所以見人一味謙虛,不敢放肆。朝中文武百官,稱他為「老先生」,他稱別人,不論尊卑,一概「老爺」到底,自己稱為「小人」。
自做皇親之後,還時常扮做叫化子,出去私行,訪民間利弊。凡有興利除害之事,就入宮去說,勸皇上做。後來生了三子,都為顯官。自己活到八十八歲,才終天年。
這是從來叫化之中第一個異人,第一件奇事。看官們看了,都要借他來警策一番,切不可也把「叫化」二字做回護,說乞丐之人我不屑學他,反去做乞丐不為之事也。卷四 清官不受扒灰謗義士難伸竊婦冤
詩云:
從來廉吏最難為,不似貪官病可醫。
執法法中生弊竇,矢公公里受奸欺。
怒棋響處民情抑,鐵筆搖時生命危。
莫道獄成無可改,好將山案自推移。
這首詩是勸世上做清官的,也要虛衷捨己,體貼民情,切不可說我無愧於天,無怍於人,就審錯幾樁詞訟,百姓也怨不得我。這句話,那些有守無才的官府,個個拿來塞責,不知誤了多少人的性命。所以怪不得近來的風俗,偏是貪官起身有人脫靴,清官去後沒人屍祝,只因貪官的毛病有藥可醫,清官的過失無人敢諫的緣故。
說便是這等說,教那做官的也難。百姓在私下做事,他又沒有千里眼、順風耳,那裡曉得其中的曲直?自古道「無謊不成狀」。要告張狀詞,少不得無中生有、以虛為實才騙得準。
官府若照狀詞審起來,被告沒有一個不輸的了。只得要審口供。
那口供比狀詞更不足信,原、被告未審之先,兩邊都接了訟師,請了干證,就像梨園子弟串戲的一般,做官的做官,做吏的做吏,盤子又盤,駁了又駁,直說得一些破綻沒有,方纔來聽審,及至官府問的時節,又像秀才在明倫堂上講書的一般,那一個不有條有理,就要把官府騙死也不難。
那官府未審之先,也在後堂與幕賓串過一次戲了出來的。
此時只看兩家造化,造化高的合著後堂的生旦,自然贏了;造化低的合著後堂的淨醜,自然輸了,這是一定的道理。
難道造化高的裡面就沒有幾個僥倖的、造化低的裡面就沒有幾個冤屈的不成?所以做官的人,切不可使百姓撞造化。我如今先說一個至公至明、造化撞不去的,做個引子。
崇禎年間,浙江有個知縣,忘其姓名,性極聰察,慣會審無頭公事。一日在街上經過,有對門兩下百姓爭嚷。一家是開糖店的,一家是開米店的,只因開米店的取出一個巴斗量米,開糖店的認出是他的巴鬥,開米店的又說他冤民做賊,兩下爭閙起來。見知縣抬過,結住轎子齊稟。
知縣先問賣糖的道:「你怎麼講?」賣糖的道:「這個巴鬥是小的家裡的,不見一年,他今日取來量米,小的走去認出來,他不肯還小的,所以稟告老爺。」知縣道:「巴鬥人家都有,焉知不是他自置的?」賣糖的道:“巴鬥雖多,各有記認。
這是小的用熟的,難道不認得?“說完,知縣又叫賣料的審問。
賣米的道:「這巴鬥是小的自己辦的,放在家中用了幾年,今日取出來量米,他無故走來冒認。巴鬥事小,小的怎肯認個賊來?求老爺詳察。」知縣道:「既是你自己置的,可有甚麼憑據?」賣米的道:「上面現有字型大小。」知縣取上來看,果然有「某店置用」四字。
又問他道:「這字是買來就寫的,還是用過幾時了寫的?」賣米的應道:「買來就寫的。」知縣道:「這樁事叫我也不明白,只得問巴鬥了。巴鬥,你畢竟是那家的?」一連問了幾聲,看的人笑道:「這個老爺是痴的,巴鬥那裡會說話?」知縣道:「你若再不講,我就要打了!」果然丟下兩根簽,叫皂隷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