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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中一人道:「雖然土地不合,到底是個神像,今海兄如此冒瀆,故神怒示警,竟將本身顯聖。海兄總當賠個不是才好呢!」
海瑞聽了怒道:「你們亦是這般胡塗!怎麼還不替我將這鳥廟拆了,反來左袒?真是豈有此理!」
眾人看見海瑞作色,乃道:「海兄正直無私,即此鬼神,亦當欽服。如今既已示辱于神,這就算了事。我們還是到張家去走遭,看是怎的。」海瑞道:「如此才是正理呢。」一行人遠離了土地廟,趕路望着張家村而來。話分兩頭,暫且按下不表。
再說張家村離大路不遠,村中二百餘家都是姓張的。那被魔的女子,就是張寡婦的女兒,年方一十六歲,名喚宮花,生得如花似玉,知書識禮,又兼孝順。其父名張芝,曾舉孝廉,出仕做過一任通判,後來因為倭寇作亂,死於軍前。夫人溫氏,攜着這位小姐,從十歲守節至今。事因三月清明,母女上山掃墓。豈料中途遇上這野鬼王小三,欺她孤寡,跟隨到家,欲求祭祀。是夜宮花睡在床中,忽見一人,披髮吐舌,向她索食。
宮花嚇得魂不附體,大喊起來。那野鬼即便作祟,弄得宮花渾身發熱,頭目暈花,口中亂罵亂笑,唬得溫夫人不知所措。請醫診治,俱言無病,係為祟所侵。夫人慌了,想道,此病定是因上墳而起。細細訪之,始知路旁有一土地廟宇。想道:「山野墳墓之鬼,必為土地所轄。」便具疏到土地廟中禱告,求神驅逐。祭畢回家,誰知宮花愈加狂暴,口中亂罵道:「何物溫氏,膽敢混向土地廟處告我麼!我是奉了玉旨救命來的。只因你們舊日在任時,曾向天許過心願,至今未酬。玉帝最怒的是欺誑鬼神,故此特差我來索取。你若好好地設祭就罷,否則立取你等之命去見玉帝呢!」
溫夫人聽了,自思往時自己卻不曾許過什麼心願。女兒年幼,是不必說的,就是老爺在日,忠直居心,愛民若子,又沒有什麼不好之處。且平日不喜求神許願的,怎麼說有這個舊願?
自古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這是小事,就祭祀與他,亦不費得什麼大錢財,只要女兒病癒就是了。乃向宮花道:“既是我家曾經許願,年深日久,一旦忘了,故勞尊神降臨。
今知罪咎,即擇吉日,虔具祭儀酬還。伏乞尊神釋放小女元神復體,則氏合家頂祝於無既矣。”只見宮花點頭應道:「你們既知罪戾也罷。後日黃道良辰,至晚可具楮鏹品物,還願罷了。」
溫氏唯唯答應。
至期,即吩咐家人,買備祭品香燭之類。到了點燭的時候,虔誠拜祭一番。只見那宮花便作喜悅色,說道:「雖道具祭,只是太薄歉了,可再具豐盛的來。明日三更,我即復旨去也。」
溫氏又只得應承。這一夜,宮花卻也略見安靜些。
次日,夫人正要吩咐家人再去備辦祭品,只見宮花雙眉緊皺,十分驚慌的模樣,在床上蹲伏不安,口中喃喃,不知何語。
夫人正在驚疑之際,只見家人來說道:「外面有一位秀才,自稱海瑞,能驅邪逐魅。路過于此,知我家小姐中了邪魔,如今要來收妖呢!」夫人聽了,半信半疑,只得令家人請進。
少頃,海瑞領着那幾個朋友,一齊來到大廳,兩旁坐下。
溫夫人出來見了眾人。見過了禮,便問道:「哪一位是海秀才呢?」眾人便指着海瑞道:「這位便是。」溫夫人便將海瑞一看,只見他年紀最輕,心中有幾分不信,便問道:「海相公有甚麼妙術,能驅妖魅?何以知道小女着祟?請道其詳。」海瑞道:「因昨夜旅店聽得有幾個鬼私自在那裡講本坊土地放縱野鬼作祟索祭的話,故此前來驅逐妖魅。」
溫夫人聽了好生驚異,心中卻也歡喜,說道:「小女倘得海相公驅魔,病得痊癒,不敢有忘大德。」便吩咐家人備酒。
海瑞急止之曰:「不必費心破鈔,我們原是為一點好意而來,非圖飲食者也。」再三推讓。溫夫人道:「列位休嫌簡慢,老身不過薄具三杯家釀,少壯列位威氣而已。」海瑞見她如此真誠,便說道:「既蒙夫人賜飲,自古道,『恭敬不如從命』,只得愧領了。但是不必過費,我們才得安心。」溫夫人便令家人擺了酒菜,就在大廳上坐下。鄰居的堂叔張元,前來相陪。
海瑞等在廳上歡飲,溫夫人便進女兒房中來。只見宮花比前夜大不相同,卻似好時一般。見了夫人進來,便以手指着榻下的一個大瓦罐,復以兩手作鬼入罐內的形狀。夫人已解其意,即時出到廳上,對眾人說知。海瑞便道:「是了,這是個邪鬼,知道我們前來,無處躲避,故此藏入罐內。可將罐口封了,還怕他走到哪裡去?」眾人齊聲道:「有理。」
於是夫人引導到來繡房,小姐迴避入帳。海瑞便問:「罐在何處?」夫人令侍婢去拿。只見侍婢再三掇不起來,說道:「好奇怪!這是個空罐,怎麼這樣沉重!」海瑞道:「你且走開,待我去拿。」便走近榻前,俯着身子,一手拿了起來,並不見沉重,笑道:「莫非走了麼?」眾人說道:「不是不是,他既走得去,早就走了,又何必入罐?自古道『鬼計多端』,故此輕飄飄的,想哄我們是真呢!」海瑞道:「且不管他,只是封了就是。」遂令人取過筆墨,先用濕泥封了罐口,後用一副紙皮,貼在泥頭之上。海瑞親自用筆寫着幾個字:「永遠封禁,不得復出。海瑞筆親封。」寫畢,令人將罐拿了出去,在山腳下埋了。溫夫人一如所教,千恩萬謝;張元便讓眾人復出廳前飲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