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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行簡聽了,立起身來,故意沉吟道:「正欲同賢侄在此花下暢飲,不期小兒恰歸,這怎麼處?」許綉虎聽了,十分歡喜,忙說道:「既是世弟遠歸請見,為子者正當如是,萬勿為侄留連,請年伯自便。」居行簡道:「我想賢侄非比外客,我何必要進去。」因吩咐家人道:「你去對公子說,許相公是年家子侄,不妨出來相見,何必見我于內庭。」家人領命入去。
此時許綉虎驚驚喜喜。喜的是回來,可問清詩消息;驚的是見面時,不知可得情投意合。等不多時,不期居公子不從書室前面走來,卻從前日許綉虎到過的後園走出竹林,望着花下冉冉而來。
許綉虎一眼看去,只見那公子覆發飄巾,滿身羅綺。前後有幾個小童跟隨,依着一帶曲徑雕欄,粉底靴聲橐橐而至。此時尚遠,許綉虎暗想道:「果然好一位豪華公子!」及至走近,不覺心中亂跳,暗暗驚訝道:「怎麼這公子與我所見的少年相仿!」
及到面前,見幾個小童鋪下紅氈,這公子朝着父親拜道:「孩兒不能膝下承歡,有虧孝行,請求督責,以補罪愆。」居行簡笑道:「男子志在四方,況我筋力未衰,何足介意。你起來,快與你許世兄相見。」公子拜罷,起來。
許綉虎此時,已看得驚驚獃獃。聽見與他相見,連忙出席疾趨,公子先打一恭道:「世兄賁臨,篷壁生光。無奈小弟遠出,有失趨迎,敢不拜謝過愆。」因而彼此覿面。
許綉虎方得細細看明,不勝驚奇錯愕的說道:「老年伯呀,誰知當日所見的少年,使小侄訪求不遇,以致魂夢俱勞,無有底止,如今認明,卻原來就是年伯之毓俊鐘秀,自嘆驚疑,世間怎得有些翩翩俊逸。而小侄向來欲結良朋而未能,誰知今日叨老年伯一脈,使小侄得附騏驥之末,何其快也!何其幸也!」
居行簡聽了,說道:「向來賢侄訴盡苦懷,我只道別有其人,誰知賢侄耿耿于懷者,竟非別人,就是小兒。這般看來,若不留居舍間,賢侄雖走遍天涯終不得遇矣!」居公子聽了微笑道:「小弟才如襪線,毫無寸長,怎當得老兄青目,一至如此,使弟寧不自愧!」許綉虎道:「弟已有言在先,有願拜為師之句。今日相逢,敢不拜識而踐其言也!」居行簡笑道:「此乃不過賢侄思慕之言。況且小兒實無所學,豈有為師之理!今在世誼,以伯仲相資足矣。若論綉虎居長,倩若理宜拜見才是。只是今日遠歸,不堪匐伏,只長揖罷。」二人聽了,作了兩揖。
揖完,居行簡即入席上坐,兩人東西對坐。家童送上酒來,許綉虎舉杯,只沉吟不語。居行簡笑道:「綉虎嚮日懷疑,今已消釋,只宜與愚父子開懷暢飲一番才是。又為何停杯,若有所思,這是什麼緣故?」許綉虎攢眉道:「小侄得見世弟,疑團盡釋。但胸中尚有躊躇,意欲求明。怎奈一時拙腮心不隨口。」
說罷,又想了一想,叫小芳取筆硯箋紙來,題詩一首,送與公子。公子接來與父親同看,卻是一首七言絶句。只見上寫的是:
識面何曾心放舒,而今花下又躊躇。
海棠素自稱嬌艷,若比如花花不如。
公子看完,暗思道:「當日詩中比我似女兒,今又比我如花。雖是讚美遊戲之言,豈不直窺底里,使我無可容身。識人一至于此,我若不答,一則謂我無才,二則不能絶他疑念。」遂微笑了一下,取筆就在詩後題一首,使人送與許綉虎面前。綉虎與居行簡同看,題的是:
今既相逢彼此舒,樂言友誼不須躇。
風雅戲言成韻趣,上材何必羡相如?
綉虎看完,不勝歡喜道:「只以世弟貌美,故此將花比喻。卻又具此敏捷之才,不假思索,洵得良朋之樂也!再有何事可躇?只是尚有未明,敢求指示。」又舉筆題一首,送與公子。公子與父親同看,只見題的是:
事不求明眉豈舒,和予轉輾得多躇。
懇求指示人誰姓,恩大如天天不如。
公子看畢,見他要和詩之人,一時難於措辭。因想了一首,遂依原韻和了一首。寫完送與許綉虎。綉虎同居行簡看去,只見上寫的是:
曾聞人和實心舒,又得傳言在耳躇。
今夕不談底里事,看花酌酒快何如?
居行簡看完,含笑道:「據小兒詩中,必知和詩的消息,且慢慢商量,以花酒為歡。」因叫左右篩酒,許綉虎不敢再言,遂歡飲多時方散。居行簡同公子入內去。許綉虎亦歸書室。因飲酒過多,也自睡去。
到了次日,眼巴巴等公子出來,問明端的,不料竟不出來。欲着人去請,又才初次相識,一時不便,只得空等一日。不期一連三、四日,絶不出來。心下着急,因走到園中亭上獨坐。因暗想道:「我看他料必多情。向來他還在外訪尋好友,怎麼與我一面之後,絶跡不出,待我又如此寡情。」
忽又想道:「莫怪他待我寡情,畢竟是我才貌不如他,不能入他之眼,不足使他景仰,以致如此。想是我前日唐突了些,不該題詩,還藏拙。今題了這幾首詩,倒被他看輕了。怎怪他不是這般冷落?」
又轉想道:「我今細想他詩中,何必羡相如之句,看來看去,只這一句想來,還可入得他眼裡。或者他連日有事,不得工夫,也不可知,豈是無情之輩?這是我多疑,作此獃想。正合古人云:『想得人心越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