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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勒對人類性行為的渲染當然是消極的,但他的本意是要抨擊虛偽的西方基督教文明,撕去它罩在文明社會中人類性關係上的偽裝,要通過性經歷將自己造就為才華橫溢的藝術家。
第
2次世界大戰後美國文壇上的許多思潮和流派中均有米勒的影子——「垮掉的一代」。荒誕派戲劇、非虛構小說、黑色幽默、個性化詩歌……米勒的創作觀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美國作家。圍繞私人瑣事的新聞體超現實主義的「自動寫作」、「自白」與「剖析」相結合的寫作技法。人生若夢的虛無主義思想傾向及肆無忌憚地發泄頽喪情緒的自我表現使不少美國作家為之心醉。
他算不上主流作家,他的激進觀點也並不新穎,但他的獨特文體風格卻在傑克·凱魯亞克、約瑟夫·海勒。諾曼·梅勒、托馬斯·品欽、約翰·巴思等當代小說大家的代表作中留下了鮮明的印記。「小說會逐漸讓位於更感人的書——日記和自傳」
愛默生語,《北回歸線》題跋,眾多的《北回歸線》式小說的問世使我們不得不讚同愛默生的預言。米勒曾稱自己為「文化暴徒」,作為一種文化現像的痴人、怪人、狂人米勒及其作品的意義主要體現在社會和文化領域,其文學價值當然也非一般名家所可比擬。
1991年是米勒的「整日子」——誕生一百周年,為此美國出版了記述他的生平的兩本傳記,此舉再次在美國文壇上掀起了一些不大不小的波瀾。昔日桑田今為水。抑或米勒終究有一天也會像愛倫·坡一樣,成為超越其社會學價值的文學史上的曠世奇材?
譯者孤陋寡聞,學識淺薄,錯訛之處在所難免,對原作風格的把握更不可企及,誠懇希望讀者諸君不吝賜教。是為序。 袁洪庚
1993年
2月
28日于蘭州大學
阿那依斯·寧
假如真有可能,眼前這本書或許可以叫我們恢復對一些基本事實的胃口。書的主旨似乎是要流露某種激憤悲苦的情緒,而且這種激憤悲苦情緒是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的,然而書中還表現出狂妄的放縱和瘋子似的歡欣,充滿活力,趣味橫生,有時則几乎淪為狂言吃語。它在極左和極右之間不斷來回擺動,留下味同嚼蠟,空洞無物的一段段空白。它已超越樂觀或悲觀的範疇,作者叫我們最終顫慄不已,痛苦已不再有隱秘的藏匿之處。
在這個因內省而瀕于癱瘓、因享用精美的思想之盛宴而便秘的世界上,這一番對客觀實在的野蠻暴露像一股賦予人勃勃生機的熱血洶湧而來。暴力和淫穢的東西完全保留下來,體現出伴隨着創造性行為而來的神秘與痛苦。
本書再度申明作為智慧和創造力主要源泉的經驗的補償價值,然而書中仍有未成熟的思想和未完成的行動,像一捆破布亂麻,過于挑剔的人會用它們勒死自己的。談到他的作品《威廉·邁斯特》時,歌德曾說:「人們尋找中心,這不容易,並且也不對頭。我認為展現在我們眼前的豐富多彩的人生便足矣,不必非表明一定的傾向不可,因為那畢竟只是為知識階級而做的。」
本書由它自己的線索連接起來,單憑種種事件的發展和演變構成。書中沒有中心,因而也不存在英雄氣概或自我奮斗的問題。因為不存在意志問題,它只是隨波逐流而已。
粗俗的漫畫式描寫也許更富有生命力,比傳統小說的全面刻畫「更忠實于生活」,因為如今的人沒有中心感,也不會產生一丁點兒有整體感的幻覺。書中人物與我們在其中瀕臨溺死的虛偽文化的空虛是不可分的,於是混亂的幻覺產生了,而面對它則需要最無畏的勇氣。
作者以純樸的誠實娓娓道來的,他所遭受的種種恥辱和失敗並不是以失落感、沮喪或萬念俱灰的情緒而告終的,而是以渴望,對一種更加豐富多彩的生活如醉如痴的、貪婪的渴望而宣告結束的。其中的詩意非剝去藝術的外衣方可發現,非得屈尊降低到所謂「前藝術水準」時方可發現。藏在分崩離析現像中永恆不變的形式之框架再度顯現,以便以另一種形式在情慾的不斷變化中出現。文化的助產士們留下的傷痕被燒去,於是我們這位藝術家瞠目結舌地望着撕裂的傷口,從中探尋人類希冀借助藝術曲折隱晦的像征手法逃避的嚴酷心理現實,以重新確立幻覺的潛在力量。
在本書中,所有的像征都剝去了偽裝,被這位過于開化的文明人天真無邪地、厚顏無恥地呈現在讀者眼前,似乎他只是一個頗有來歷的野蠻人。
並非虛偽的原始主義引發了這一番野蠻人的抒情,它並不表明某種退化傾向,倒是向未曾企及的領域的衝擊.即使以審視勞倫斯、勃勒東、喬伊斯和塞利納這類與眾不同的作家的評判眼光來看待這樣一本赤裸裸的書也是錯誤的,讓我們試着以一個巴塔哥尼亞人的眼光看它吧。在這些人眼裡,我們的世界上一切神聖的、應對其有所顧忌的事物都毫無意義。由於將作者帶入人類精神世界終極的歷險也就是每一位藝術家的歷史,為了表明自己的思想,他必須穿越自己幻想世界中的無形鐵網。
陷哄、無機鹽廢料、碎裂的紀念碑、腐爛的屍體、瘋狂的吉格舞和鄉村舞——所有的這一切構成一幅我們時代的宏偉壁畫,一幅用支離破碎的語句和喧閙、刺耳的鎚子敲擊聲構成的壁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