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西方繼續湧起一些巨浪,有規則地一個接一個地滾來,一刻不停,毫不間斷,反覆作出無益的努力,碎落在同一些岩石上,鋪展在同一些地方,淹沒那同一的沙灘。這海水的沉悶的騷動,竟伴着天空、大氣的寧靜安詳,時間一久,便令人感到十分奇怪;似乎是海床盛水太多,想要溢出侵佔海灘似的。
這時候,萊奧波丁娜號變得愈來愈小、愈遠,終至消失。大概是海潮把它帶走了,因為今晚的風勢很弱,而它卻去得極快。它變成一個灰色的小斑點,几乎就要到達那尚可看見的大海圓周的邊緣,從而進入那黑暗開始到來的無限遼闊的大洋的另一面。
晚上七點鐘,夜降臨了,船也消失了,歌特便轉回家去,雖然眼淚一個勁兒往外湧,總的還算相當堅強。真的,如果他還像前兩年那樣,甚至一聲告別都沒有便動身走掉,那該是怎樣的不同,怎樣更加陰暗的空虛!現在一切都改變了,柔化了;她的揚恩是那樣為她所有,雖說他出發了,可她感到自己那麼被他愛着,當她獨自回到住所,她至少還能從這為秋天而說的「再會」中得到安慰和甜蜜的期待。
三
夏季過去了,憂鬱,炎熱而寧靜。她窺視着初現的黃葉,初到的燕群和菊花的開放。
她托雷克亞未克的郵船和巡洋艦給他捎去了幾封信;但誰也不知道這些信能否帶到。
七月末,她收到他的一封信,他告訴她,寫信的那天
本月十日他身體很好,漁業也豐收在望,他那一份已經有了一千五百條魚。這信從頭至尾都是用冰島人的樸實文體和他們的家信那種千篇一律的格調寫成的。像揚恩這樣養育大的人們,根本不知道怎樣寫出他們思索到、感覺到或夢想到的無數事物。比他受過較高教育的歌特卻懂得留心這些,而且能從字裡行間讀出他所未能表達的深情。
在那四頁信紙上,他好幾次用「妻」來稱呼她,似乎重複這樣的稱呼使他覺得快樂。而且,單是那地址上寫的:普魯巴拉內,莫昂家,瑪格麗特·加沃夫人收,就已使她高興得反覆讀了好幾遍。她被稱為瑪格麗特·加沃夫人,還只有那樣短的時間呢!……
四
夏季這幾個月裡,她幹了很多活。班保爾的婦女起初說她有一雙大漂亮的小姐的手,曾經懷疑過這位突然冒出來的女工的才能,如今卻看出她最善於縫製使人顯得風姿綽約的衣裙;於是她几乎成了一位頗負盛名的女裁縫。
她把掙來的錢都用來裝飾住所,——等待着他歸來。衣櫥,老舊的分層櫃床,都重新修理過,上了漆,裝上了發亮的金屬配件;她把朝海的天窗配上了玻璃,裝了窗帘,還買了一條冬天用的新被子、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
所有這些,她都不曾動用揚恩動身時留給她的錢,她將那筆錢原封不動地保存在一隻小小的中國盒子裡,等他回來時好拿給他看。
夏天的晚上,她和伊芙娜祖母
天熱的時候,她的頭腦和精神明顯好轉了一起,坐在門前,趁着日間最後的光亮,為揚恩織一件漂亮的漁夫穿的藍毛線衫;她在領口和袖口上織了一些複雜的、鏤空的精美花紋;伊芙娜老奶奶從前是個編織能手,漸漸把她年輕時的手藝回憶起來,傳授給她。這是一種需用許多毛線的手工活,因為揚恩的毛衣必須織得特別大。
這時候,尤其是晚間,人們開始意識到白天變短了,某些在七月份生長極茂的植物,已經有點發黃、枯萎,路旁紫色的山蘿蔔在更長的莖梗上又開出更小的花;八月末的日子終於到了,一天傍晚,最先歸來的一隻冰島漁船出現在波爾—愛旺村的岬角。返航的節日開始了。
人們成群地湧向懸崖去迎接它;——這是哪一隻船呢?
這是薩繆爾一阿澤尼德號;——總是它最先回來。
「肯定的,」揚恩的老爸爸說,「萊奧波丁娜號也不會回得太晚;在那邊,我是知道的,當一隻船開始返航,其餘的船也就獃不住了。」
五
他們回來了,那些冰島人。第
2天回來兩隻船,第
3天四隻,後一星期是十二隻。在這一帶地方,快樂也和他們一起回來了,妻子們和母親們都歡天喜地,酒店裡也熱閙非凡,班保爾的漂亮姑娘們在那兒招待漁夫們喝酒。
還有十隻船沒有返口,萊奧波丁娜號屬於這遲歸的一夥。這不會拖延太久的,歌特想到最多還有一星期
這是她為了避免失望而定下的期限揚恩就能回到家中,便沉浸入一種甜蜜期待的興奮狀態,她把家裡收拾得非常整潔,窗明几淨,好接待他回家。
一切都已安排妥當,沒什麼事可做了,而且在焦急等待中,她再想不起任何要緊的事。
又有三隻遲歸的船到岸了。隨後又是五隻。只有兩隻船始終沒有回來。
「那麼,」有人笑着對她說,「今年不是萊奧波丁娜號就是瑪麗·貞妮號要撿返航的掃帚把了。」
在期待的快樂中變得更加活潑、更加美麗的歌特,聽見這話也笑了起來。
六
然而日子一天天過去了。
她繼續打扮得漂漂亮亮,作出快樂的樣子,到碼頭上去和別人聊天。她說這種延誤是常有的事,不是每年都有這種情形嗎?啊!首先,那都是些多好的水手,而且是兩條那麼好的船!
然後,她回到家,晚上卻開始因痛苦和焦慮而微微顫慄着。
真有這種可能嗎?她所害怕的事竟來得這樣早嗎?……難道出了什麼事嗎?
她本已十分害怕,此時竟恐怖起來……
七
九月十日!……時間過得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