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頁
我旁聽了國際會議,去年這裡是最激烈的戰場。中國代表朱子奇和蘇聯代表朱可夫針鋒相對。以他們兩人為核心,又分別凝結出兩塊彼此充滿敵意的結晶體。今年,朱可夫又作為蘇聯代表來到了廣島。
他面帶斯拉夫人特有的寬厚的微笑,敏捷地挪動着高大的身體,一望便知他充滿了作為焦點人物的自信。以他為中心,會議開得一團和氣。玉米娃娃似的印度的婦女代表,全面肯定了「禁止核試驗條約」,另一位富有魅力的西德婦女代表,分析了西德的核武器裝備現狀,對法國進行核試驗提出了內容具體的抗議提案。她態度冷靜,話語簡潔,富有說服力。
「必須阻止法國和中國的核試驗,達成全面裁軍!廣島悲劇不能重演!」她的呼籲博得了全場的掌聲。今天,各國代表的演講都具有本國的獨特個性和具體性,使旁聽者覺得內容充實。如果說去年這個會議上的演講內容貧乏、毫無收穫是因為敵對的兩個勢力之間充滿敵意的毒素在作怪的話,反過來講,廣島的中蘇對立中消耗的能量裡應當有十分豐富的內涵。
我忽然想起,現在同一時間,除去「禁止核武器會議」之外還有一個會議正在召開。會場設在京都。由日本禁止原子彈氫彈協議會主辦的第
10屆禁止核、氫彈世界大會也在一片和氣聲中順利進行着吧。在那裡,中國代表一定面帶著絶不亞於朱可夫的東方式微笑,氣度不凡,機智敏捷地引導着大會進程。
那裡,也一定有許多內容豐富的演說。
而這兩個微笑,一旦重逢即刻便會凍結僵硬。彼此相隔的兩個會場中各自的氣氛越是融洽,他們之間的對立就越髮根深蒂固。朱可夫在來廣島之前,在日本禁止原子彈氫彈協議會在東京的大酒店裡舉辦的國際會議上,就凍結了他的微笑,冷漠地進行了抵制。
儘管如此,這裡依然有着新的笑容和掌聲,是哥倫比亞代表正在演講。越來越融洽的會場裡,笑容之霧太濃太深,以致于禁止原子彈氫彈運動的分裂所包含的根本性危險以及運動再次統一的萌芽和希望,都被隱在霧中難辨分曉了。在克服分裂走向統一之前,這對立的兩個方面都有必要經歷一下以苦澀的表情代替微笑,用惡言冷語代替甜言蜜語的過程吧。只有這樣,才能逐漸真正看清楚在以世界大會為首的各種集會中意見分歧的嚴重程度,以及雙方再次統一起來的巨大困難。
我在會議的順利進展和友好氣氛中,卻感到一種空虛
這是聽到登山隊避開了最難爬的路線準備征服高山的消息時感到的那種空虛,這感覺在由兩萬名年輕群眾參加的全體會議上也沒有消失……
在全體會議上,老哲學家森瀧教授在不亞於歡迎社會黨、工會總評議會的領導們的熱烈氣氛中走上了講台。他在去年禁止原子彈氫彈協議會的分裂中遭受了最慘痛的背叛,但他又表達了最誠摯的希望。這一年當中,他為了這個希望而工作,至少在道德的側面上,他是辦成這次大會的主要力量。講台上,森瀧教授一方面承認是社會黨、工會總評議會的組織力量使大會具有如此規模,但同時他又好像對此略有猶疑。
目前,如果沒有這些組織力量,還不可能組織和平運動的遊行和集會。但是,從這些組織力量中遺漏下來的許多重要問題,人們希望能從道義的角度重拾起來。我感到最能勝任這個工作的應該是真正的廣島式的人民。可以說,我也正是懷着尋找他們的願望重訪廣島的。
《原子彈受害白皮書》這一提案就是在學者、文化界人士的分會場上由這些人提出的。同其他會場一樣,剛開始,學者、文化界人士會場中也充滿了平穩和緩的氣氛。但當《中國新聞》的評論委員金井利博先生開始就這一提案進行說明時,氣氛便大不相同了。這個夏天,我在廣島的各個會場上所見到的真正慷慨激昂的日本人中,只有金井評論委員一絲不苟,像維新時代的下層武士一般。
面對年輕的新聞工作者們漫不經心的態度,他激動地高聲說道:「老百姓也會生氣,可他們不知道用什麼方式表達!我們不也正為此而迷惑嗎?」說到這兒他再也說不下去了。不少旁觀者會覺得這激動過于唐突,然而又有誰知道這是他忍耐、壓抑了
19年後的大爆發呢?原子彈爆炸後的
10年中,連廣島當地的報紙《中國新聞》的印刷廠裡都找不到「原爆」、「放射能」這樣的鉛字。
1945年秋,美軍的原子彈災難調查團發表聲明說:「遭受原子彈爆炸的放射能影響後導致死亡的人均已死亡,因此不能承認殘存的放射能所產生的生理影響」,這一錯誤聲明在全世界發佈後,一沉默便是
10年!作為廣島的新聞記者,
10年來他一直忍耐着。終於有一天,沉默的廣島可以開口說話了!然而廣島的聲音足夠響亮且有足夠的威力嗎?每年夏天迎來禁止原子彈氫彈世界大會時(在對原子彈、氫彈及其抵制運動的報道上,《中國新聞》總有高水平的表現。
如果有人在廣島度過一個夏天,只要他仔細閲讀過有關紀念原子彈爆炸日的報道,就一定會發現《中國新聞》是最值得信賴的報紙),他都會寄予熱切的厚望,然而每次又都以痛苦灰暗的失望而告終。經歷了無數次的失望和忍耐之後,他終於寫出了這份刻不容緩的提案,即這份關於《原子彈受害白皮書》的計劃。如果考慮到他長期以來的忍耐,此刻無論他的激動顯得多麼突然,都不會有人認為有失妥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