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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天不能鍛鍊的日子,他在天棚低的二樓上站在面朝河比較亮的窗前,注視着對面山坡上疏林中飛的鳥,練習着看他一秒鐘掮動幾次翅膀,而且是一天到晚練這功夫,從不感到心煩。終於把山雀和黃道眉那麼小的鳥一秒鐘掮動多少次翅膀等等全都弄清楚了。如果以這份能力參加比賽,就能看清還沒有參加過正式比賽的硬球表面上縫的針腳,毫無困難地把它打回去,這是經理大哥拍着胸脯作出絶對保證的。他為了更進一步鍛鍊目力,注意看鳥起飛時的動態,面向鳥的方向精神專注的神態,那形象實在美極了,連我這作哥哥的都被打動了。
露留從蠟庫撿來蠟末子,把我們面積不大的所有地板打磨得無比光滑。他這種舉措是為了日常生活的任何瞬間都要鍛鍊腳和腰,但是這一招卻給家裡和他住在一起的人出了難題。特別對於你那些特別迷戀于性解放的朋友從你們的沙龍去廁所的通路那一段地板,打得更加光滑,因此,並不需要像露留那樣鍛鍊腳和腰的你那沙龍朋友們,就有好幾個跌倒多次。
妹妹,我再一次觀察和思考棒球界行者露留孤獨的內心以及想法,發現他把地打磨得那麼光滑,純粹是對於自己的姐姐性自由的來訪者們一種無可奈何的抗議。把地板打磨得光滑無比以鍛鍊自己的腰腿,我以為不過是第
2義的理由而已。□ 作者:大江健三郎同時代的遊戲第
5信 寫神話與歷史者的一家
四至于露一士兵孤獨的蹶起,新聞、周刊有過各種報道。妹妹,我所瞭解的關於他的情況大都由此而來,不過有幾項是我自己發現的。事件過了三年以後,我從語言學雜誌的一篇專欄文章上才大致看出支撐露一行動的思想方面的一個側面。專欄文章是一位世界語專家寫的,出於對智能遊戲的愛好,但始終是從世界語的角度出發的。
內容大致是這樣的:不久之前,只有一個人就想匹馬單槍地控制東京,打進皇宮,和天皇進行軍事談判,這個人物使報界足夠地熱閙了一陣。此人在精神病醫院獃了二十五年。在皇宮前折騰了一通之後,也就是在他看來經過兩軍你死我活的白刃戰之後,同樣也是由他看來成了日本國軍隊的俘虜,再次送進精神病院,不出幾個星期便衰弱而死。各家報社指出,這很可能是醫院錯誤地把不該出院的病人放了出來,以致造成如此悲劇。
但是我唯一不解的是,據說這個瘋子被逮捕的時候,叨叨咕咕的話誰也不明白它的意思。可是又有人說,那分明是分節語言,像演說一樣說的。各報紙用字母把它登了出來,教世界語的人認為,和常見的初學世界語的人把日文字母寫在教科書旁一樣,聽起來卻是世界語。秘密揭穿才知道,這漢子住了二十五年的這家精神病醫院,我國草創期以來的世界語言學家也曾經在這裡住過相當長時間……
我以這個專欄文章為據,採用相應手段,向這家醫院詢問露一的生活痕跡,最終毫無結果。妹妹,我確實是露一的弟弟,然而也是遺棄他達二十五年之久的家族成員。當然,對於很閉塞的醫院,我也不能過分強烈地表白我的意見。但是遇到了僥倖,我見到了審訊露一的警官。
這樣,從他那裡自然掌握了露一演說用的用日文字母記載的記事本的影印件,也就是報紙、周刊報道的原始根據的影印件。這個僥倖,得到了在新橋演舞場開獨舞會的我另一位哥哥露旦角的幫助。
露旦角在新橋演舞場開獨舞會。只要想到和蠟庫舞台的半即興式的初次演出遠遠無法相比,就不能不為之感到茫然了。只是白天才演出,座位只能坐滿三分之一,而且很明顯,那都是招待票,不過這次公演是他露旦角一個人獨自主辦的。演出進行到一半時我到後台看了看,年近七十的阿姨,當年她一條腿跪在蠟庫的舞台邊上使勁給留聲機上弦,如今她像個德國老太太一樣,戴着圓眼鏡坐在那裡。
我此刻的心境已經分不出我自己是在新橋演舞場的後台呢,還是坐在峽谷的蠟庫裡。
我想,按理說阿姨對於今天獨舞會的進行上並沒有她需要幫忙的事。露旦角的化妝有專家負責,而且還有包括彼此瞭解的歌舞伎青年演員在內的同台演出的演員,以及演奏家們,至于和照明的或舞台效果的負責人聯繫的,有資助露旦角在大阪南邊經營的男性同性戀酒吧的公司派來的一位秘書科員。所以,對於阿姨來說,她只能是看著露旦角坐在化妝台前光着膀子為下次出場化妝而已。然而阿姨坐在一旁看露旦角的化妝,對她來說卻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她像看仇敵一樣看著梳妝鏡裡的露旦角塗粉抹紅,顯得眼睛特別大的瘦削面孔,而且是片刻不停地看著他,似乎有滿腹的不滿。
露旦角在舞台上表演的時候,受招待的客人們認真地看著舞台,也沒有人小聲說話,但是每到精采之處,觀眾席中央最好的席位上總有嘻嘻哈哈的女人笑聲。於是,那周圍的女客彷彿受了感染一般跟着發笑,雖然那笑聲還沒有傳播到整個觀眾席,但是露旦角反覆說過,每當這個時候他就覺得很難跳了。妹妹,原來觀眾席上那樣無拘無束地縱聲發笑的女人居然是你。當時你在銀座開俱樂部,和你嘻嘻哈哈的笑聲唱和的,就是你手下的那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