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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以往的例子,對於死者這樣的魂魄,當然要明確表示:好,知道啦,知道你已經告別人世。但是,如果過分露骨地回應,那就失之於粗心大意,觸犯了生死相隔十分明顯的禁忌。類似這類的輕率,也許擾亂了死者靈魂的安寧。所以,必須態度十分自然,不驚不詫,對於亡靈的出現,似乎沒有看出他是亡靈,表示理所當然的理解他的死。
總之,必須使「帶狗的人」的靈魂得到平靜。如果明天亡靈再次出現,就要以這種態度平靜地對待。這樣,「帶狗的人」的靈魂就得到平靜。必須一直堅持下去,直到讓他明白死後的人按照自然的進程為止……
「老實說,我們看見孩子他爹的身影時也曾情不自禁地表示出我們自然而然的感情!」「帶狗的人」的老婆雖然十分悲痛,一直垂着頭,但是此刻也簡單明了地說了這麼一句。她接著說:「我們如果對於他過分反應強烈,按他的性格來說,也許把我們一家連那條狗也一齊帶走!可是如果現在馬上表現出對於他毫不懷念的態度,他可能會懷着怨恚之心,作祟於我們一家!我們一定向他表示對於他的死慢慢地理解了!」「帶狗的人」的亡靈可能擔心夜間出現會把家人嚇壞,或者以幻影出現時夜間的影象又太淡,總而言之從來沒有讓他家人和狗擔驚受怕過。他的亡靈只是白天按照上述原則和他的家人和狗過共同生活。為了不影響相鄰的帳篷,還有,考慮「帶狗的人」內向性格和體面與感情,他老婆把帳篷搭在離別人稍遠一點的地方。
而且也把狗調教好,亡靈出現時不要向他叫,更不要往他跟前跑。而且,亡靈出現的時間裡,他老婆一定對他這麼說:「他爹,怎麼啦?到底真的死啦?如果死啦,你就放心到那邊去吧,我們一定堅定不移地好好活下去。再過二三十年我就到你那裡去啦!」
這期間,「帶狗的人」的老婆請兵工廠給做了一塊作牌位的木板,每當吃飯時必為他備好座位並放好碗筷,於是漂浮于原生林裡黃綠色的半透明的「帶狗的人」靈魂得到安慰。戴着獵人帽,穿著高爾夫球褲,足蹬防滑皮靴,踏着腐葉土的「帶狗的人」靈魂日漸淡化,出現的間隔也越來越長,終至消失。
「帶狗的人」的亡靈和他聰明的妻子來往期間,正是五十天戰爭處于熾烈的時候。一心考慮必須粉飾一下搜山式作戰行動失敗的「無名大尉」,對他的部下說,唯一抓到的俘虜「帶狗的人」,知道他確實負傷,但是抬到連部的階段,他還有提供情報的充分能力,通過他獲得的叛軍內情,對於今後的作戰活動給以很大的幫助,等等。因此,「帶狗的人」死後五天仍然被當作活人對待,由於敵軍保密,「帶狗的人」也許覺得自己之死等於兩腳懸在半空,自己這邊的人誰也不知道,實在放心不下,所以才對家人和狗反覆顯靈。
這樣,「無名大尉」繼續欺騙自己的部下和原生林裡的叛軍的同時,他內心也不得不承認,他作為一個作戰決定者,過去的行動全都錯了。所有錯誤加在一起集中地表現為搜山式總攻這一巨大的作戰行動。這一天,大日本帝國軍隊實際上陣亡十二人,然而給予森林裡的叛亂者的損害,卻只有把誤入自己這邊陣地的一名中年士兵射殺而已。由此可見,如不明確改變戰斗方向,大日本帝國軍隊只能陷于泥沼之中。
但是,由於連續作戰失敗而不得不改變戰術的原因,主要是接連失敗導致士氣低落。
於是「無名大尉」根據審訊「帶狗的人」所得的情報採取的行動是,向五個排下達了進攻指令。他說服小隊長們,在這次作戰行動上,不用說發現敵陣,即使和敵人遭遇,決不是第
1位的問題。因為,這一新的作戰行動主要目的不在於制服每個叛徒或叛徒集團,而在於控制他們賴以作為根據地的整個原生林區域,也就是地理上的稱霸。而且這種構想表面上從審訊俘虜開始的,但是實際上自從「無名大尉」率軍進駐盆地以來,一直悄悄地不斷思考,進行了根本性的探索。
這位「無名大尉」雖然是職業軍人,然而他卻是一個考慮問題時越過單純的軍事現象,深入思考敵人最本質的核心問題的人。而且,儘管平素很佩服這位連長的部下們懷疑他盡作白日夢並且因而失望,但是他依舊集中思想,研究五十天戰爭的本質。
村莊=國家=小宇宙的神話與歷史得到周圍的支持,現在它把所有成員都網羅進森林全區,形成地理上的稱雄。儘管「無名大尉」對於它的神話與歷史一無所知,但是,對於現在扔掉峽谷和「在」而逃進背後之地的森林,以此為根據地的男女老少總動員的造反人,可見這原生林對他們來說具有特別意義,這就是他按自己的思路所想到的。如果對於這原生林沒有寄託固有的信仰,那麼,這毫不稀奇的寒村怎麼能背叛大日本帝國,而且怎麼能靠這些藏在森林裡的人進行戰鬥,而且又怎麼能夠頑強地持續下去?而這種信仰又僅僅限于這一個地方的頑民們才相信,純粹是頑固不化的思想。既然如此,只要不把這頑固思想的根斬斷,男女老少在被徹底消滅之前,他們絶對不會停止以此森林為基地的抵抗吧?這是一件本來不該發生的事,然而大日本帝國軍隊卻不得不面對被迷妄所驅使的頑民們的抵抗這一始終棘手的問題。
如此冥頑而暗淡的局面,現在必須着手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