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頁
那士兵緊追不捨,險些喪命的那個勇敢的士兵也跟着跑下去了。暈了頭的右翼少士等於跳進後續而來的士兵們的口袋一般成了俘虜。即使這樣,他也是前後挨了三槍才被他們抓住的。他立刻被帶到他們的司令部,「無名大尉」還沒來得及審訊他就死了。
所以,並不是「無名大尉」從最早的俘虜得到情報而改變了搜山式的作戰方法。話雖如此,對於「無名大尉」來說,抓住俘虜並非毫無意義,是因為這件事誇張成彷彿一項巨大成果,從而結束作戰行動。
右翼少士當了俘虜被運到峽谷之後終於死去的情況,我們的偵察員當然無法看到。和平時期一向被稱為「帶狗的人」,他是經營酒和醬油為主的雜貨店的老闆。這位「帶狗的人」既然是五十天戰爭初期被害,也就是說,妹妹,既然是還在我們出生之前就從峽谷消失的人,那麼,我親眼看到的騎着一輛大個貨箱在車把前面的自行車,頭戴獵人帽,穿一條高爾夫球褲蹬車的「帶狗的人」,同肩上挎一條用多層布衲在一起的紅布帶子拉著自行車,像一條大狗一樣的人,那就只能是錯覺了。但是,「帶狗的人」的狗我卻摸過,我把手伸進它脊背上溫暖的毛裡摸着它那胖胖的脊樑。
妹妹,我記得你也和我一起這樣摸過它。「帶狗的人」死後,他的狗還活着,太平洋戰爭中為徵集軍用毛皮而捕殺狗,在峽谷和「在」的狗全被殺光之前它確實一直活着。殺狗的那天早晨,孩子們帶著自己的狗去森林邊上,我沒有自己的狗便領着雜貨店老闆的這條狗去了,我們的目的是讓它和森林裡的野狗成為夥伴,逃跑而去。但是已經喂熟了,我們只是徒勞了一番,它們照舊跟我們回來了。
大量的狗血把河水染紅了。我們當地的大人們,從狗血的腥氣充溢峽谷的那天,會追憶起五十天戰爭結束時像殺狗一般對人的大屠殺吧。
「帶狗的人」是把這個紅色短毛的大狗拴在自行車上往來于峽谷和「在」之間的商人。他每天走的是同一條道路,為瞭解悶似的就對他位於「在」的住家的倉庫旁邊摘波斯菊和除蟲菊玩的小姑娘說:「你是從峽谷某某家抱養的孩子,我帶你去找你親媽去好不好?」據說因此而遭到非議。四十出頭的人而撈了「帶狗的人」這麼個綽號,足見左鄰右舍的人們以及他本人的家屬都不怎麼敬重他。狗雖然像牛犢那麼大,但畢竟是狗,從這個想法把一個小姑娘也拴在自行車上的行為來看,他這「帶狗的人」綽號,明顯帶有輕蔑的意思。
這個「帶狗的人」作為游擊隊員在對抗搜山式作戰行動的戰鬥中身負重傷,當了俘虜死於敵人營壘,從這時候起就出現了奇妙現象。這就是,顯示「帶狗的人」是個出乎人們意料;深深愛着他的家人和他那條狗,足以表明他感情細緻的這種現象,使五十天戰爭中戰鬥在原生林裡的我們當地人深受感動。這天傍晚,躲開搜山式進攻方向的非戰鬥員們正要返回原來營地的時候,「帶狗的人」的亡靈很快就出現在他的家人和狗的旁邊。我對於亡靈一詞,如傳承所說,只用在有特別意義的場合,也就是說,人的肉體死了,脫離了肉體的魂從這個地方去了別的地方,在這移動過程中,使活着的人們看得見他的出現。
讓「帶狗的人」總是折騰得疲憊不堪,一解開牽它的帶子立刻就躺下的那條狗,注視着從樹葉夾縫灑下來的黑紅色的陽光,它像輕煙一般漂蕩的周圍,似乎難禁愛慕與悲傷的感情而吠叫起來。「帶狗的人」的老婆和孩子們正在搬運帳篷和炊事用具,似乎很沉,所以低頭走着,聽到狗叫抬頭望去,只見大樹樹蔭處稀零零的雜草上,「帶狗的人」無精打彩地站在那裡。那形象彷彿供電不足的幻燈片上的人物一樣,還是頭戴獵人帽,穿著高爾夫球褲,腳上穿一雙為了蹬起自行車時腳不在踏板上打滑而特製的皮靴,躬身哈腰地站着。
「奇怪,你那是幹什麼?不到跟前來,想看看這邊兒,又好像不想看。難道我們是在作夢?」這話與其說「帶狗的人」老婆是對孩子們說的,倒不如說自言自語更合適。就在這時候,疏淡的人影更加淡了,終至消失。「帶狗的人」的亡靈出現與消失,那天傍晚在到達規定下來的營地之前曾經重複了幾次。
因此,「帶狗的人」老婆決心把這一情況向作戰本部的老人們報告。在此之前,父親=神官已經從本地每個老人那裡詳細聽到從神話與歷史的研究出發,明確了的「帶狗的人」的亡靈出現的意義。
「帶狗的人」的游擊隊戰友報告說,他是勇敢地進行戰鬥之後成了俘虜的,他被抓住之前似乎受了槍傷,遺憾的是他死於盆地偵察雖難以看到的地方。於是,「帶狗的人」的魂魄還可悲地想到,自己的家人和愛犬不知道自己死,還在等待自己回家呢。因而他想,應該去告訴他們,自己已經死了,等也沒用。還有,他可能想到,作為死者,他應該受到家人的祭祀,於是顯靈于家人和愛犬之前。
我以為,他也會想到,如果以一個輪廓分明的亡靈出現,會把大家嚇一跳,所以只好讓大家看到模糊的形象。同時又覺得家人是否確實知道自己果然死了,心裡沒底,所以才反覆出現多次。像這樣,死後的魂魄猶猶豫豫地出現,過去也有過。對此處理的方法也有先例可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