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每讀『明妃』、『李廣』句,必為泣下。敘述感動千載後人,知將門有將矣。顧東橋頗有佳句,功力不深,自居盛唐,故訕飛卿。毀人可以自成,為李、杜也易矣!」
又曰:「義山綺才艷骨,作古詩乃學少陵,頗能質樸,而終有『鏡好鸞空舞,簾疏燕誤飛』等語。《韓碑》詩亦甚肖韓,得《石鼓歌》氣概,造語更勝之。」喬曰:「少陵詩是義山根本得力處,敘甘露之變二長韻律及《杜工部蜀中離席》可驗。此意惟王介甫知之。
時有病義山詩骨弱者,故作《韓碑》詩以解之,直狡獪變化耳。」
又曰:「魏、晉以降,多工賦體,義山猶存比興。」
又曰:「劉滄極有高調,終卷無敗群者,但精神處亦少。」
又曰:「詞不足者,須理有餘,大‧不琢,非率直也。邵謁詩直是粗硬。」「」
又曰:「馬戴與賈島、姚合同時,而敘于晚唐,猶錢、劉之稱中唐也。其詩惟寫景為工。《征婦嘆》最妙,人不知選。」
又曰:「項斯詩亦甚可喜。『上高樓閣看星坐,着白衣裳把劍行』,宋人遵之,號折句法,輾轉相效,惡聲盈耳。」
又曰:「劉駕詩多直,而『馬上續殘夢』篇,誠為傑作。《寄遠》詩亦工。《桑婦》詩不惟妙于摹擬,更得性情之正,而諸選不之及。」
又曰:「喻鳧效閬仙,人稱賈、喻。唐人所推之『滄洲違釣隱,紫閣負僧期』,宋人所推之『木落山城出,潮生海棹歸』,『硯和青靄凍,簾對白‧垂』,今皆不見集中,則知散失者多矣。」
又曰:「晚唐人詩,余最喜于‧、曹鄴。鄴詩鍾、譚表章殆盡,‧詩不收一篇,何也?其《擬古》曰:『國色久在室,良媒亦生疑。』《塞下曲》曰:『戰鼓聲未齊,烏鳶已相賀。』《戍客南歸》曰:『莫渡汨羅水,回君忠孝腸。
』《古宴曲》曰:『燕娥奉卮酒,低鬟若無力。十戶手胼胝,鳳凰釵一隻。高樓齊下視,日照羅衣色。笑指負薪人,不信生中國。
』此數篇當備矇瞍之采。」
又曰:「寫景詩雖不嫌雕刻,亦須以雅緻者為佳。如鄭巢之『茶煙開瓦雪,鶴跡上潭冰』,劉得仁之『勁風吹雪聚,渴鳥啄冰開』,乃可。如許棠之『曉嶂猿窺戶,寒湫鹿舐冰』,『舐』字不雅。許棠以《洞庭》詩得名,數篇之外,皆枯寂無味。」
又曰:「李洞造語之精,如『掃石月盈帚,濾泉花滿篩』,《古柏行》之結根生別樹,吹子落鄰峰’,《秋日》之『片‧穿塔過,孤葉入城飛』,《宿道院》之『墜果敲樓瓦,高螢映鶴身』,《送行腳僧》之『毳衣沾雨重,棕笠看山欹』,《送鄭先輩歸覲華陰》『僧向瀑泉聲裡賀,鳥穿仙掌指間飛』,穿天心、出月脅而成者也。其《終南》詩之『殘陽高照蜀,敗葉遠浮涇』,縮數千里于目前。」
又曰:「無可詩如秋澗流泉,波濤不興,亦自清冷可讀。如『磬寒徹幾里,‧白已終宵』,『霧交高頂草,‧隱下方燈』,『夜雨吟殘燭,秋城憶遠山』,不在『聽雨寒更盡,開門落葉深』之下。」
又曰:「三羅並稱,虯詩無傳,《比紅兒》不足觀。唐人謂隱才雄而疏,鄴才精而致。鄴七言律詩亦卑淺,惟絶句工妙。如《長安春雨》云:『半夜五侯池館裡,美人驚起為花愁。
』開一寶山,至今猶為人盜用。」
又曰:「羅隱表啟不讓溫、李、,詩帶粗豪氣,絶句尤無韻度,酷類宋人。亦有佳句,但不能首尾溫麗。隱不得志于舉場,故善作‧傺之言。如『一船明月一竿竹,家住五湖歸去來』,『灞陵老將無功業,猶憶當時夜獵歸』,激昂悲壯。」喬謂隱之「風從昨夜吹銀漢,淚擬何門落玉盤」,非終身困躓者,不知其悲妙。《岸草》詩云:「生處豈容依玉砌,要時還許上金尊。」說盡我輩苦情,尤悲在次句。其「一年兩度錦城游」篇,亦不易多得。
又曰:「隱善於使事,投錢Α詩云:『鹽車顧後聲方重,火井窺來焰始浮。』尊為伯樂,望以孔明,一匡唐室,不止感恩而已。」喬謂Α稱臣于梁,隱諫曰:「大王據江海之固,人其奈我何!縱不能興復王室,何必交臂事賊!」Α意隱不得志于唐,自必懷憾,聞此甚重之。則昭諫非聊爾之詩人也!
又曰:「讀皮日休《松陵集》,詩不為佳,于筆墨外高韻可欽,由神明襟度勝耳。一從事祿入幾何,既以給其地之高流,又沾他郡之賢者,讀其《五貺》諸篇,使人神往。襲美詩序,或多或寡,皆疏落有古意。集中詩多宋調,吳體尤可憎,四聲、疊韻、離合、回文俱無取。
吾重之以其人,以其文。」
又曰:「薛能詩雖不惡,原無當於高流。至若『青春背我堂堂去,白髮欺人故故生』,『朝廷有道青春好,門館無私白日‧』,已是宋人惡道。而詩輕太白,功薄武侯,何無忌憚!」喬曰:「余初謂『當時諸葛成何事?只合終身作臥龍』,是唐室難扶,悔入仕路耳。後見此種甚多,信為妄人。」
又曰:「李中詩雖淺,而有‧澹之致。林寬詩,賈派也。其《少年行》云:『報仇沖雪去,乘醉臂鷹回。』亦佳。
又有鄭釒從《邯鄲俠少年行》云:『夜渡濁河津,衣中劍滿身。兵符劫晉鄙,匕首刺秦人。報士非無膽,高堂念有親。昨緣秦苦趙,來往大梁頻。
』道得末二句,其人可知,惜不見其集。曹松亦賈派,其『天垂無際海,‧白久晴峰』,『衰條難定鳥,缺月易依山』,刻畫尤精。其集當以《己亥歲》首篇為冠。方干《寒食》詩最佳,寫得山林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