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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易安於紹興三年五月上使金工部尚書胡松年詩,有「嫠家祖父生齊魯」之句,則易安以老寡婦終,已無疑義。《要錄》又載:紹興二年八月丙辰,是二十九日。是月戊子朔,《後序》題甲寅朔,蓋筆誤。甲寅是二十七日,或是戊子朔甲寅,脫戊子二字。
又朔甲寅誤倒,古人題月日,多有此例。易安好古,觀其用歲陽紀歲,月名紀月可知。直秘閣、主管江州太平觀趙思誠守起居郎。思誠,明誠兄也,則是時趙氏尚盛,尤不容有此事。
《要錄》又載:建炎三年閏八月,和安大夫開州團練使致仕王繼先,嘗以黃金三百兩,從故秘閣修撰趙明誠家市古器,兵部尚書謝克家言:恐疏遠聞之,有累盛德,慾望寢罷。上批令三省取問繼先,則所云徵及玉壺,傳聞置獄,當在此時。王繼先本奸黠小人,時方得幸,必有恫喝趙氏之事。而綦崇禮為左右之,得白,故易安作啟以謝。
至張汝舟妻李氏,或本易安一家,與夫不咸,訟訐離異,當時忌易安之才如學士秦楚材者,秦檜之兄名梓。及被易安誚刺如張九成等者,因將此事移之易安。張九成為紹興二年進士第一人,其對策有桂子飄香之語,易安因有桂子飄香張九成之謔,亦足證其嫠居無事。若方與後夫爭訟仳離,豈尚有此暇力弄狡獪乎?或汝舟之妻,亦嫻文字,作文自述被夫欺凌毆擊之事,其訟妄增舉數時,亦必牽及閨門乖忤,自求離絶。
及置獄根勘得實,並遂其請,後人因其適皆李姓,遂牽合之,李微之亦不察而誤采之。俗語不實,流為丹青,遂以漱玉之清才,古今罕儷,且為文叔之女,德甫之妻,橫被惡名,致為千載宵人口實。余故申而辨之,補俞氏之闕,正陸氏之誤,可為不易之定論矣。
況周儀按:易安如有改嫁之事,當在建炎三年明誠卒後,紹興二年汝舟編管以前。今據俞、陸二家所引,建炎三年七月,易安至建康,八月,明誠卒,四年,易安往台州,之越州,十二月,至衢州,紹興元年,復之越,二年,之杭。汝舟,建炎三年知明州,四年,復知明州,六月,主管江州太平觀,紹興元年,往池州措置軍務,尋為監諸軍審計司。二年九月,以增舉入官,除名,編管。
此四年中,兩人蹤跡判然,何得有嫁娶之事?舊說冤謬,不辨而明矣。因校越縵跋尾,書此以廣所未備。
《越縵堂乙集》余于詞非當家,所作者真詩餘耳,然于此中頗有微悟。蓋必若近若遠,忽去忽來,如蛺蝶穿花,深深款款;又須於無情無緒中,令人十步九回,如佛言食蜜,中邊皆甜。古來得此旨者,南唐二主、六一、安陸、淮海、小山及李易安《漱玉詞》耳。屯田近俗,稼軒近霸,而兩家佳處,均契淵微。
《越縵堂讀書記》卷八·文學四閲趙明誠《金石錄》,其首有李易安《後序》一篇,敘致錯綜,筆墨疏秀,蕭然出町畦之外。予向愛誦之,謂宋以後閨閣之文,此為觀止。趙氏援碑刻以正史傳,考據精慎,遠出歐陽文忠《集古錄》之上。于唐代事尤多訂《新》、《舊》唐兩書之失。
當時新史方行,而德夫屢斥其謬誤,悉心釐正,務得其平;于《舊書》亦無所偏徇,真善讀書者也。
同上卷九·藝術一符兆綸
[藕神詞詩]雨余湖水碧涵空,酒暈輕衫浣茜紅。合約佳人湖上住,朝朝消受藕花風。祠神已毀,同人擬以李易安其祀。
《續修歷城縣誌》引《歷下詠懷古蹟詩鈔》[明湖藕神祠移祀李易安居士記]由鵲華橋下買舟泛明湖中,櫓聲搖數里許。風日轉清,煙波愈闊,綠荷萬柄,宕漾水面,舟往來穿花中。遙望千佛、鵲、華諸山,夕翠朝煙,髻鬟亂擁,此中疑有詞女才人,呼之慾出也。湖側舊有屋一楹,曰「藕神祠」,不知所祀何神。
神像久毀。同人以湖山佳麗,主持宜得其人,因以易安居士代之。居士,濟南人,姓李氏,名清照,別號易安居士。宋文叔先生愛女,而諸城趙明誠之嘉偶也,其始終本末前人已別為列傳。
生平著述甚富,填詞若干卷,尤膾炙人口,非當日蘇、秦諸公所及,後來詞人玷汙不少,固宜其俎豆不祧矣。世之少之者,獨以其晚年改適一節,此事自關倫紀,而居士生平大端所繫,予不可無辨。居士以文叔為父,得力於庭訓居多。而所適趙明誠,又以才人為顯宦。
其夫婦相篤,風雅相深,固宜超出尋常萬萬惟刻燭裁箋,拈花索句,無愁不媚,脫口生香,放誕風流,宜若不自檢束,而不知居士乃才而深於情者也。情之深者,不能無所鍾,而必不妄有所鍾,妄鐘其情,非情也。所謂發乎情、止乎禮義也。以其深於情,而即疑其薄於行,將世之口談周孔之書,躬履夷齊之行者,其生平宜斷斷無他,而所為往往非人意計所及料。
又何說邪!抑當時范希文、辛稼軒、歐陽永叔諸人,以芬芳惻怛之懷,作為纏綿倩麗之詞,而卒不失其為正人君子,此尤章章也。明誠以建炎二年重起出山,三年召知湖州,於行在所病劇。居士聞信倉皇往視,至則明誠已卒。乃泣血磨墨,自為文祭之。
其後輾轉避難,所攜古器物半皆失去。便恐喪亡都盡,因取明誠在日所同著《金石錄》,序而藏之。自述流離,備極淒慘,至今讀之,尤覺怦怦。其去明誠之沒蓋已六年,年且五十有二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