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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散文大鑒 - 159 / 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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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散文大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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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我當然沒有收人家的汽車,兩個人跑到郊外樹林裡去談判,我很緊張——畢竟收了人家的小禮物也常常一同出去玩,心虛得緊,居然向着這個日本人流下淚來。

我一哭,那個好心的人也流淚了,一直說:「不嫁沒關係,我可以等,是我太急了,嚇到了你,對不起。」


  

那時候我們之間是說日文的,以前我會一點點日文。半年交往,日文就更好些,因為這個朋友懂得耐心的教,他絶對沒有一點大男人主義的行為,是個懂得愛的人,可是我沒想過要結婚。我想過,那是在台灣時。跟這日本同學,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他在戀我,我迷迷糊糊地受疼愛,也很快樂,可是也不明白怎麼一下子就要結婚了。

為了叫這個日本人死了心,我收了一把德國同學的花。我跟德國同學在大街上走,碰到了荷西。我把兩人介紹了一下,荷西笑得有些苦澀,還是很大方地跟對方握握手,將我拉近,親吻了我的面頰,笑道再見。

當年害慘了那位日本同學,後來他傷心了很久很久。別的日本同學來勸我,說我可不可以去救救人,說日本人要自殺。自殺其實不至于,我十分對不起人是真的,可是不肯再去見他,而兩個人都住在馬德里。他常常在宿舍門外的大樹下站着,一站就好久,我躲在二樓窗帘後面看他,心裡一直向他用日文說:「對不起,對不起。



學業結束之後,我去了德國。

我的德國朋友進了外交部做事,我還在讀書。那時候我們交往已經兩年了。誰都沒有向誰求婚,直到有一天,德國朋友拉了我去百貨公司,他問我一床被單的顏色,我說好看,他買下了——雙人的。

買下了被單兩個人在冰天雪地的街上走,都沒有說話,我突然想發脾氣,也沒發,就開始死不講話,他問什麼我都不理不睬,眼含着一汪眼淚。

過了幾小時,兩個人又去百貨公司退貨,等到櫃檯要把鈔票還給我們時,我的男友又問了一句:「你確定不要這條床單?」我這才開口說:「確定不要。」

退了床單,我被帶去餐館吃烤鷄,那個朋友才拿起鷄來,要吃時,突然迸出了眼淚。

過了一年,他在西柏林機場送我上機,我去了美國。上機的時候,他說:「等我做了領事時,你嫁,好不好?我可以等。」

這算求婚。他等了22年,一直到現在,已經是大使了,還在等。

我是沒有得到堂兄們允許而去美國的,我的親戚們只有兩位堂兄在美國,他們也曾跟我通信,叫我留在德國,不要去,因為沒有一技之長,去了不好活。

等到我在美國找好事情,開始上班了,才跟堂兄通了電話。小堂哥發現我在的大學裡恰好有他研究所以前的中國同學在,立即撥了長途電話給那位在讀化學博士的朋友,請他就近照顧孤零零的堂妹。

從那個時候開始,每天中午休息時間,總是堂哥的好同學,準時送來一個紙口袋,裡面放著一塊豐富的三明治、一支白水煮蛋、一枚水果。

他替我送飯。每天。

吃了人家的飯實在是不得已,那人的眼神那麼關切,不吃不行,他要心疼的。

吃到後來,他開始悲傷了,我開始吃不下。有一天,他對我說:「現在我照顧你,等哪一年你肯開始下廚房煮飯給我和我們的孩子吃呢?」

那時候,追他的女同學很多很多,小堂哥在長途電話裡也語重心長地跟我講:「妹妹,我這同學人太好,你應該做聰明人,懂得我的鼓勵,不要錯過了這麼踏實的人。」我在電話中回答:「我知道,我知道。」掛下電話,看見窗外白雪茫茫的夜晚,然又嘩嘩的流淚,心裡好似要向一件事情去妥協而又那麼的不快樂。

當我下決心離開美國回到台灣來時,那位好人送我上機先去紐約看哥哥再轉機回台。他說:「我們結婚好嗎?你回去,我等放假就去台灣。」我沒有說什麼,伸手替他理了大衣的領子。

等我人到紐約,長途電話找來了:「我們現在結婚好嗎?」我想他是好的,很好的,可以信賴也可以親近的,可是被人問到這樣的問題時,心裡為什麼好像死掉一樣。

我回到台灣來,打網球,又去認識了一個德國朋友。我在西班牙講日文,在德國講英文,在美國講中文,在台灣講德文——。

那一回,一年之後,我的朋友在台北的星空下問我:「我們結婚好嗎?」我說:「好。」清清楚楚的。


  

我說好的那一霎間,內心相當平靜,倒是45歲的他,紅了眼睛。

那天早晨我們去印名片。名片是兩個人的名字排在一起,一面德文,一面中文。挑了好久的字型,選了薄木片的質地,一再向重慶南路那家印刷店說,半個月以後,要準時給我們。

那盒名片直到今天還沒有去拿,17年已經過去了。

說「好」的那句話還在耳邊,挑好名片的那個晚上,我今生心甘情願要嫁又可嫁的人,死了。

醫生說,心臟病嘛,難道以前不曉得。

那一回,我也沒活,吞了藥卻被救了。

就那麼離開了台灣,回到西班牙去。

見到荷西的時候,正好分別6年。他以前叫我等待的時間。

好像每一次的求婚,在長大了以後,跟眼淚總是分不開關係。那是在某一時刻中,總有一種微妙的東西觸動了心靈深處。無論是人向我求,總是如此。

荷西的面前,當然是哭過的,我很清楚自己,這種能哭,是一種親密關係,不然平平白白不會動不動就掉淚的。那次日本人不算,那是我歸還不出人家的情,急的。再說,也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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