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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散文集粹 - 219 / 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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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散文集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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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為了這種騷亂,或者特別是火把的光焰的緣故,把樹上巢裡的鳥兒都驚醒了,滿天空紛亂的飛着,淒慘的長嗚……狗兒更狂吠得厲害……

原光在東邊田垠上那一群發動者,這時不復向我們的門前奔來,他們在道人塘附近便拐彎了,彷彿是向那西邊的狀元墓走去:他們依舊是吶喊着,用竹尖刀去敲打稻草,並作使人推想不到的種種響動。


  

土堡上,昌叔——我想一定是他——拚命一般的吹起那號筒,聲音比任何東西的啼哭都要淒涼,慘厲,這是擴張恐怖的唯一頂大的力量。

「媽媽,我……我怕!」我懍懍的說。

母親沒有脫去裌衣,便躺下去,把棉被蓋過我額上,並且緊緊抱著我,一面低聲唱着普通的小孩子壓驚的歌兒。這樣,那外面擾亂的各種聲音雖隔遠了,但我的不安的心兒,還是仿俊在恐怖裡。

什麼樣子的賊?……一個還是一夥?”我不住的想;但不久,我漸漸地便睡着了。

到醒來,陽光已照在棗樹上,各種的鳥兒照常歌唱着;金色毛羽的鷄公,以及灰白色的鴨子,都安閒平靜地在活動,這顯然是一個睛朗和平的早晨。於是我疑惑了:「怎麼一回事呀?」那夜裡恐怖的情形,還清清楚楚印在我的腦裡。我又揉揩一下眼睛,重新向周圍看望。

母親知道我睡醒,便走進來,我順着問道:

「媽,夜裡——有賊——是不是?」

「是的」她回答,一面就替我穿衣服。

我走出房門,一眼就看見陳表伯蹲在天井裡石磨子上面,拿着旱煙管,還和着許多人,他獨自洋洋得意地述說捉賊的事,大家卻沉着臉,安靜的聽著。好像誰都不知道我在走去;直到我走近陳表伯身邊,打一下他那旱煙管時,他轉過臉來,大家才注意到我。

「是你,小菌,你才起來麼?」他問,聲音隨他怎樣想溫和,卻總是那樣的又粗又硬。

「是才起來的,表伯。」我回答,並且問道:「你昨夜捉賊去,對不對?」

「你也知道?」

「我看你們出去的。」

「對了。」

「捉到沒有?」

「憑你表伯這隻手……」他得意的說,同時把手伸直去,一條條的青筋特別有力的在皮肉裡暴露出來,像蚯蚓似的。

我懂得他的意思了,便說:

「那麼,你講給我聽。」

「快講完了……」

「不行,你得從頭再講。」

在小孩之中間,陳表伯是特別喜歡我的;他常常在生人面前誇獎我,說我會念詩,會作對,會寫一筆好大字……為了這緣故吧,他便應諾我的要求。

我快樂了,坐到和他對面不遠的石檔上,同時在天井裡的許多人現出微笑,這自然因為賊的故事縱使重複的講也是動人的,在其間,尤其是三嬸娘用感激的睛光看我兩下,因為她和我一樣,也是不曾聽過這故事的。

陳表伯吐了一口沫,照他的習慣,這自然是講話的預備了,大家便又沉着臉,誠心誠意的安靜着。許多一樣神色的眼光聚到他身上。

又作了一個招呼同夥或說是一種指揮的手勢,這個賊的故事便重新從頭開始了。

陳表伯孜孜地述說,大家都毫無聲息的靜聽。每次,當講到緊要的時候,他就越顯得興奮,常常地把他的旱煙管當武器向空間舞動,並且用他暴露的青筋去證明他的氣力,看去活像走江湖賣膏藥的人誇張自己的武藝似的。聽眾呢,每一個人臉上的表情,几乎同樣的隨着陳表伯的態度而改變,有時歡樂,有時苦悶,歸納的說,是很滑稽很可笑的。

「以後呢?」故事講到末了,我又追究。

「以後?」陳表伯餘興尤濃的回答:「以後關在祠堂裡。現在,大約快要審判了。」他又接連地吐了兩口沫。

「那」,我說,「我也同你去、表伯!」

看他有允許的意思,我就趕緊接上說:

「你還得背我去。」


  
「好吧」,他果然答應了。「你吃過粥沒有?」

「吃過。」

其實我撒謊,我是剛睡醒起來不久的;可是他相信我。於是我就站到碾子上,手搭住他頸項,他背上了,我們——實在只是他——大踏步的走向祠堂去。

在路上,情形確是和平常不同了;因為從道人塘到祠堂這一條路,除了趕羊到牧場去的,普通人都不常來往。現在,卻大大小小的男男女女,三個四個一群,談笑着,絡繹不絶的向前走,並且像看社戲去那樣的爭先恐後。

進了祠堂門,那一對我頂不喜歡的東西——那高高端坐著的金的塑像,即是大家公認的祖宗,首先闖入我眼睛來;在它們倆的腳前,神案上頭,燃燒着龍頭紅蠟燭,點着貢香,也像是祭詞似的,但沒有剝光白肥的豬,羊,以及別種禮物,在神案左邊,卻添了一張橫桌,上面有竹簽筒,木壓尺,紅硃筆,……等類,我們的三公公和六公公齊肩的坐在桌後,身邊圍着許多人。那裡的空氣是非常嚴重的。

「快點呀!」看那情形,我知道所謂審判是開始了,便催促陳表伯,「你看……」又搖動他的頭。

「還沒有……」他雖說,腳步卻也加快了。

大家看見他來了,人圈子便稍稍波動一下,大聲的歡呼:

「練長!練長!」

陳表伯含笑了。

因為他是這事件中一個主要的人,有許多要緊的事等着他,進了大堂,他不背我了,把我交給王貴禮,他自己便走到橫桌邊,和六公公說了一些話。

王貴禮,他雖然比陳表伯要矮小些,可是我騎在他肩上,兩隻腳從他頸項邊垂到他胸前,這樣的在人群中,也就很夠自由的去觀望一切了。

三公公用壓尺向桌頭打了一下,這是一種記號吧,於是許多人都從唧噥的私語裡面,像浪湧一般,哄然的大聲喊叫:

「拿來!拿來!」

陳表伯呢,他這時端端正正的坐在橫桌旁邊,三公公的左側;旱煙管握在他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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