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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散文集粹 - 186 / 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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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散文集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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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剛纔引起她淒涼之感的菊花的黃色已消隱了,魚缸裡雖仍矗立着假山石龐然的黑影,已不辨它玲瓏的峰穴和上面蒼翠的普洱草。這初秋之夜如一襲藕花色的蟬翼一樣的紗衫,飄起淡淡的哀愁。

她更偏起頭仰望。


  

景泰藍的天空給高聳的梧桐勾繪出團圓的大葉,新月如一隻金色的小舟泊在疏疏的枝椏間。粒粒星,懷疑是白色的小花朵從天使的手指間灑出來,而遂寶石似的凝固的嵌在天空裡了。但仍閃跳着,發射着晶瑩的光,且從冰樣的天空裡,它們的清芬無聲的霰雪一樣飄墮。

銀河是斜斜的橫着。天上的愛情也有隔離嗎?黑羽的靈鵲是有福了,年年給相思的牛女架起一度會晤之橋。

她的懷念呢,如迷途的鳥漂流在這嘆息的夜之海裡,或種記憶,或種希冀如紅色的絲纏結在足趾間,輕翅因疲勞而漸沉重,望不見一發青蔥的島嶼:能不對這遼遠的無望的旅程倦厭嗎?

她的頭又無力的垂下了。

如想得到扶持似的,她素白的手撫上了石闌干。一縷寒冷如纖細的褐色的小蛇從她指尖直爬入心的深處,徐徐的紆旋的蜷伏成一環,尖瘦的尾如因得到溫暖的休憩所而翹顫。階下,一片梧葉悄然下墮,她肩頭隨着微微聳動,衣角拂着闌干的石棱發出冷的輕響,疑惑是她的靈魂那麼無聲的墜入黑暗裡去了。

她的手又夢幻的撫上鬢髮。於是,盤鬱在心頭的酸辛熱熱的上升,大顆的淚從眼裡滑到美麗的睫毛尖,凝成玲瓏的粒,圓的光亮,如青草上的白露,沒有微風的撼搖就靜靜的、不可重拾的墜下……

就在這鋪滿了綠苔,不見砌痕的階下,秋海棠茁長出來了。兩瓣圓圓的鼓着如玫瑰頰間的酒禍,兩瓣長長的伸張着如羡慕昆蟲們飛游的翅,葉面是綠的,時背是紅的,隨生着茸茸的淺毛,硃色的莖斜斜的從石闌干的礎下擊出,如擎出一個古代的甜美的故事。

洪靈菲

(19021934年)

原名洪倫修,生於潮安縣江東洪砂鄉。1922年進國立廣東高等師範學校(後改為中山大學)。1926年加人中共後,到國民黨中央委員會海外部工作,並任國民黨海外部《海外周報》編輯。1927年「四·一五」事變後,到上海和戴平萬、杜國庠等組織文學團體「我們社」,出版《我們》月刊。

1928年春,出版自傳體長篇小說《流亡》。至1930年春,先後寫出了近200萬字的作品。還翻譯高爾基的《我的童年》、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賭徒》等作品。曾在中華藝術大學中文系任教。

1930年參與籌備成立中國左翼作家聯盟,當選常務委員。1933年調任中共中央駐北平全權代表秘書處處長。19337月被捕。1934年夏天在南京被殺。

主要着作還有長篇小說《前緩》、《轉變》,短篇小說《氣力出賣者》等。

歸 家

洪靈菲

村前大路上堆積着澹澹的斜陽光,已經是暮晚的時候了。從這條大路上回家的牧童們坐在水牛背上悠然地在唱着歌,那些水牛們跑得很是纖徐,面孔一掛着一種自得的神氣。大路兩旁,閃映着甘蔗林的青光,望過去,和冥穆的長天混成了一片。

這路的盡頭便是一道用幾片大石排列而成的高約一尺的短垣。這短垣的作用大半是在阻止着家畜——尤其是豬——到田園上去踐踏,同時,便也成了一道劃分村內村外的界碑。從這短垣踏出去的是出鄉,踏入來的是歸鄉。短垣旁有了一株龍眼樹,那盤踞着在路口就和神話裡的虯龍一般。

這虯龍站在這路口走關注着這鄉中進出的人們,做他們的有益的伴侶,從他們的祖先時代到現在,一直到將來。

景象是平靜到極點了,然而這平靜繼續着沒有多久便被一個生客所打破。象一片石子投入一個澄澈的池塘,池面上即時起了漣漪似的,這生客剛從甘蔗林伸出頭來,坐在牛背上的童子們即刻便注視着他,喧嚷起來了。

「喂,那不是百祿叔嗎?」

「啊,『番客』來了!啊,百祿叔一定是發洋財回來呢!」

「啊哈,百祿叔,我們要‘分番餅,啊!」

「啊哈,番客!」

「啊哈,發洋財回來了!」


  

這所謂「百祿叔」的是一個瘦得象枯樹枝一樣的人物。他顯然是被這些村童們的問訊所煩惱着,他甚至于想再走進甘蔗林裡去,但他剛把腳步向前踏進了一步,卻又停止了。他的臉上顯出多麼懊喪而且悲傷啊。他的目光闇弱的眼睛閃了又閃,眉毛不停地在戰動着。

「×恁老母!不要做聲吧!」百祿叔忽而奮勇地走到大路上,口裡喃喃地叫罵著。雖然,他沒有害病,但他開始發覺他的兩足是在抖顫着了。這盤踞着在路口的老樹,這老樹旁邊的短垣……這說明他的確地是回到了家鄉,然而這倒使他害怕起來。他感覺到他沒有回家的權利。

……

他在甘蔗林旁邊的大路上獃獃地站立着,眼淚浸濕了他的多骨的面孔,這使他的形狀顯出和一個老乞丐一般。

坐在牛背上的村童們看了他的這種形狀都驚訝而沉默着。他們都已看出百祿叔是倒霉的,他和旁的「番客」並不一樣。

「百祿叔,你遭了劫賊,金銀財寶都被人家偷了去嗎?」一個年紀較大的村童問,帶著同情的口吻。

「怕是害了病吧?」另一個也是用着同情的口吻發問。

百祿叔只是沉默着,眼睛望着冥穆的長空,村童們的說話他顯然是沒有聽到的。

在農村裡不幸的事件是太多了,每一件不幸的事件都不能怎樣傷害着人們的心靈。兒童們尤其是天真爛漫,不識愁慘為何物。所以,坐在牛背上的這些村童雖然在替百祿叔難過,但他們的心情卻仍然是快樂的。這時狗兒尖着他的嘴唇,搖擺着頭,很得意地仍在唱歌:

——我的爸爸是個老番客,

我的哥哥到外面去當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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