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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宿獅子林,第二日到鉢盂峰的擲鉢禪院,這個地方,異常幽靜,是我們預先與本庵住持通函約定的消夏處。於是我們的生活由動入靜,由多變入于寂一,打算學老牛之反芻,將黃山的妙趣,再細細回味一番,與黃山山靈作更進一層的默契,求更深一層的瞭解。 ·
139· 濟南的冬天老舍
老舍
1899~1966,北京人,作家。著有長篇小說《貓城記》、《駱駝祥子》、《四世同堂》,話劇《龍鬚溝》、《茶館》等。
上次說了濟南的秋天,這回該說冬天。
對於一個在北平住慣的人,像我,冬天要是不颳大風,便是奇蹟;濟南的冬天是沒有風聲的。對於一個剛由倫敦回來的,像我,冬天要能看得見日光,便是怪事;濟南的冬天是響晴的。自然,在熱帶的地方,日光是永遠那麼毒,響亮的天氣反有點叫人害怕。可是,在北中國的冬天,而能有溫晴的天氣,濟南真得算個寶地。
設若單單是有陽光,那也算不了出奇。請閉上眼想:一個老城,有山有水,全在藍天下很暖和安適的睡着;只等春風來把他們喚醒,這是不是個理想的境界?
小山整把濟南圍了個圈兒,只有北邊缺着點口兒,這一圈小山在冬天特別可愛,好像是把濟南放在一個小搖籃裡,它們全安靜不動的低聲的說:你們放心吧,這兒準保暖和。真的,濟南的人們在冬天是面上含笑的。他們一看那些小山,心中便覺得有了着落,有了依靠。他們由天上看到山上,便不覺的想起:明天也許就是春天了吧?這樣的溫暖,今天夜裡山草也許就綠起來吧?就是這點幻想不能一時實現,他們也並不着急,因為有這樣慈善的冬天,幹啥還希望別的呢。
最妙的是下點小雪呀。看吧,山上的矮松越發的青黑,樹尖上頂着一髻兒白花,像些小日本看護婦。山尖全白了,給藍天鑲上一道銀邊。山坡上有的地方雪厚點,有的地方草色還露着,這樣,一道兒白,一道兒暗黃,給山們穿上一件帶水紋的花衣;看著看著,這件花衣好像被風兒吹動,叫你希望看見一點更美的山的肌膚。
等到快日落的時候,微黃的陽光斜射在山腰上,那點薄雪好像忽然害了羞,微微露出點粉色。就是下小雪吧,濟南是受不住大雪的,那些小山太秀氣。
古老的濟南,城內那麼狹窄,城外又那麼寬敞,山坡上臥着些小村莊,小村莊的房頂上臥着點雪,對,這是張小水墨畫,或者是唐代的名手畫的吧。
那水呢,不但不結冰,反倒在綠藻上冒着點熱氣。水藻真綠,把終年貯蓄的綠色全拿出來了。天兒越晴,水藻越綠,就憑這些綠的精神,水也不忍得凍上;況且那長枝的垂柳還要在水裡照個影兒呢。看吧,由澄清的河水慢慢往上看吧,空中,半空中,天上,自上而下全是那麼清亮,那麼藍汪汪的,整個的是塊空靈的藍水晶。
這塊水晶裡,包着紅屋頂,黃草山,像地毯上的小團花的小灰色樹影;這就是冬天的濟南。
樹雖然沒有葉兒,鳥兒可並不偷懶,看在日光下張着翅叫的百靈們。山東人是百靈鳥的崇拜者,濟南是百靈的國。家家處處聽得到它們的歌唱;自然,小黃鳥兒也不少,而且在百靈國內也很努力的唱。還有山喜鵲呢,成群的在樹上啼,扯着淺藍的尾巴飛。
樹上雖沒有葉,有這些羽翎裝飾着,也倒有點像西洋美女。坐在河岸上,看著它們在空中飛,聽著溪水活活的流,要睡了,這是有催眠力的;不信你就試試;睡吧,決凍不着你。
要知後事如何,我自己也不知道。 ·
140· 青島聞一多
聞一多
1899~1946,湖北浠水人,詩人、學者。著有詩集《紅燭》、《死水》,學術論著《神話與詩》、《唐詩雜論》、《古典新義》等。
海船快到膠州灣時,遠遠望見一點青,在萬頃的巨濤中浮沉;在右邊嶗山無數柱奇挺的怪峰,會使你忽然想起多少神仙的故事。進灣,先看見小青島,就是先前浮沉在巨浪中的青點,離它幾里遠就是山東半島最東的半島——青島。簇新的,整齊的樓屋,一座一座立在小小山坡上,筆直的柏油路伸展在兩行梧桐樹的中間,起伏在山岡上如一條蛇。誰信這個現成的海市蜃樓,一百年前還是個荒島?
當春天,街市上和山野間密集的樹葉,遮蔽着島上所有的住屋,向着大海碧綠的波浪,島上起伏的青稍也是一片海浪,浪下有似海底下神人所住的仙宮。但是在榆樹叢蔭,還埋着十多年前德國人堅偉的炮台,深長的甬道里你還可以看見那些地下室,那些被毀的大炮機,和牆壁上血涂的手跡。——歐戰時這兒剩有五百德國兵丁和日本爭奪我們的小島,德國人敗了,日本的太陽旗曾經一時招展全市,但不久又歸還了我們。在青島,有的是一片綠林下的仙宮和海水泱泱的高歌,不許人想到地下還藏着十多間可怕的暗窟,如今全毀了。
堤岸上種植無數株梧桐,那兒可以坐憩,在晚上憑欄望見海灣裡千萬隻帆船的桅杆,遠近一盞盞明滅的紅綠燈漂在浮標上,那是海上的星辰。沿海岸處有許多伸長的山角,黃昏時潮水一捲一捲來,在沙灘上飛轉,濺起白浪花,又退回去,不厭倦的呼嘯。天空中海鷗逐向漁舟飛,有時間在海水中的大岩石上,聽那巨浪撞擊着岩石激起一兩丈高的水花。那兒再有伸出海面的站橋,卻站着望天上的雲,海天的雲彩永遠是清澄無比的,夕陽快下山,西邊浮起幾道鮮麗耀眼的光,在別處你永遠看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