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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吉思汗西征,兼併了中亞和南俄,把欽 察草原分給長子朮赤,伊犁河流域、河中地區、焉耆以西直到鹹海地區分給次子察合台,天山北路的塔城、額敏、和布克賽爾、阿勒泰等地和蒙古高原西部分給三子窩闊台,成吉思汗領地即蒙古中心地區則由幼子拖雷繼承。其後蒙古帝國又進行過兩次西征,一次進抵奧地利和意大利國境,另一次攻取了伊朗、巴格達、敘利亞。在漫長的戰線上,西域成了重要的補給站。蒙古軍正是以西域為跳板走向世界的,「大約佔據了世界上三分之二的開化地區。
」據小說家高建群說,西域大地上所有那些重要的地理名稱,都是以蒙語來命名的。阿爾泰山意為「盛產金子的山」,阿爾泰第一峰奎屯山是成吉思汗命名的,意為「多麼寒冷的山」。天山與阿拉套山的夾角,賽裡木湖畔的博爾赫拉,蒙語為「青色的草原」。呼圖壁蒙語的意思是「高僧」。
在新疆,我發現許多山的名字中出現「塔格」,譬如慕士塔格山,庫魯克塔格山,覺羅塔格山……「塔格」是蒙語「山」。烏魯木齊,現在誰都知道了,意思是「美麗的牧場」。不僅新疆如此,甚至俄羅斯境內的「喀山」、「克利米亞」等,也都是蒙語命名。高建群覺得成吉思汗這個人物真了不起:「他是不朽的,那些地名像紀念碑一樣,是他所以不朽的保證。
」西域一度成為成吉思汗子孫們的天下。即使今天,在巴音布魯克草原,在和布克賽爾,在阿勒泰,我隨時都可能碰上他的後裔。我從這些蒙古族牧民的面容、神情,看到成吉思汗的影子。成吉思汗,如果我跟你生活在同一個時代的話,一定會請你也給我起個蒙語的名字。
額爾齊斯河畔,你的後代,一位蒙古族詩人,倒是送了我一個筆名:「查干朝魯」。大意指「白色的石頭」。我要這麼稱呼自己,你同意嗎?
草原上已沒有大雕了,甚至很難見到彎弓搭箭的獵人,可成吉思汗的影子無所不在。畢竟,這裡曾經是他世襲的領地。我面對的是一片屬於幽靈的草原:風起雲湧,殘陽如血……成吉思汗,一個令世人無法忘記的名字,一個偉大的幽靈。一草一木似乎都與之血脈相連。
這也許是我想像力過于發達造成的。或者說,我是為了求證對於歷史的想像來到草原的。空間的距離已不存在,我畢竟已榮幸地置身于這位射鵰英雄的生存空間。惟一能構成障礙的就是時間。
漫漫長夜,可以削弱他對現實的影響,卻難以推翻他在我這類懷舊的遊客心目中的位置。我是特意來拜訪成吉思汗的。雖然他已經不在了。整個亞洲大草原,彷彿缺席者的寶座,被寂寞的蒼穹擁抱著。
我仍然躡手躡腳,怕驚動了亡靈的世界。迎面而來的那個抱著馬頭琴的蒙古族騎手,體格剽悍、相貌英俊,他能否算得上成吉思汗形象的翻版?成吉思汗,是否也長得這般模樣?我欣慰地發現:英雄已用一把精巧的樂器,取代了原先手中緊握的刀劍……
草原對於我更像一個博大的夢境:風吹草 低、牛羊成群,無意識地祭典着遙遠的往事。我目睹的這一景像,肯定也曾經呈現在成吉思汗眼中,他是否也跟我一樣感動?只不過他那個年代的羊群,恐怕早已化作天上的雲朵。成吉思汗,一個古老民族的领頭羊,他的權威,他的尊嚴,似乎至今也不曾消失。哪怕他本人的葬身處都是不解之謎。
據說他出征西夏途中,發現一塊風景優美的寶地,就拋下馬鞭作為記號,以圖來日掩埋屍骨。他的子孫後來也確實執行了他的遺願。只不過未留下任何痕跡,並且守口如瓶。自然很令後世的盜墓者技窮。
沒有哪位帝王,能比他更純粹地回歸泥土,而不用顧忌身後的毀譽。他像影子一樣消失,又像影子一樣存在。從某種意義上講,他一生都在營造一項巨大工程:使蒙古到中亞的整個大草原都成為自己的陵園。他也確實做到了。
問一問那些沉默寡言的遊牧者:他們可曾懷唸成吉思汗的時代?英雄創造的業績太難超越。他們更像是心悅誠服的守陵人,世代相傳地守護那歷經風雨消磨而未缺損變質的榮耀。
英雄就是英雄,是歷史舞台上唱主角的。 與之相比,我、你、他,都屬於凡人,屬於配角。這不得不承認。一位叫布爾霖的美國學者認為:「中國之兵學,至孫子而集理論上之大成,至元太祖成吉思汗,而呈實踐上之巨觀。
」沒有比他更勇猛的武夫了,曾經大肆塗改世界的版圖。哦,真正是大手筆!有人說:拿破崙都不得不拱手認輸,不敢去爭那頂「世界最偉大的征服者」的桂冠。在成吉思汗眼中,國界、種族、方言乃至時間都是沒有意義的,江山大一統,自己才是主人,世界永遠超脫不了箭的射程。現代人變得越來越謙卑、膽怯。
何時才能恢復他的膽量?可以說,巨人首先靠膽量成為巨人的,然後才靠膂力。這支摧枯拉朽的利箭早已射出去了,只留下空蕩蕩的彎弓,供後人參觀。它永遠只是陳列品:再沒有誰,能把弓弦撐開
簡直需要神力,甚至連嘗試的勇氣都沒有了。我面對的是一片鬆弛而沉默的草原。
我與草原之間,隔着一個人的影子。哦,那再也拉不開的地平綫!
按道理講,草原最容易埋沒記憶,用野火、 用流沙,用風暴……遊牧民族的生活區域,几乎找不到堪與時光抗衡的永久性建築。連蒙古包都是可以拆卸、搬運的。這不妨礙它擁有自己的神、自己的神話。蒙古族把成吉思汗的名字供奉在內心的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