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卡秋莎·瑪絲洛娃的冤屈不僅僅是個人的悲慘遭遇,托爾斯泰着墨的也絶不只是男女主人公的悲歡離合。他是以瑪絲洛娃的悲劇為中心,氣勢磅礴地描寫人民的苦難,因此《復活》在某種意義上也可以說是俄國人民水深火熱的受難圖。在監獄裡,特別清楚地展示一幅幅慘絶人寰的景象。例如明肖夫母子的冤案。明肖夫妻子被酒店老闆霸佔,明肖夫又被誣告為縱火犯。律師一眼看出,火是酒店老闆自己放的,目的是要撈一筆保險費。明肖夫母子沒有任何罪證,仍被關進牢裡。「這都是偵訊官過分賣力,副檢察官粗心大意弄出來的。」又如,一百三十名泥瓦匠外出謀生,僅僅因為身份證過期而被當作罪犯關押起來。就連典獄長也知道他們確實沒有罪,不過出於「老百姓都變壞了,非嚴加管制不可」的殘酷想法,還是把他們囚禁起來,用樹條抽打他們。此外,還有因宗教信仰不同而遭迫害的教徒。總之,監獄裡關滿了以「莫須有」的罪名被關押的犯人。
在監獄外面,下層平民的生活也很悲慘。聶赫留朵夫在農村看到的貧困景象使他不寒而慄。「老百姓紛紛死亡……兒童夭折,婦女從事力不勝任的繁重勞動,食品普遍不足,尤其老年人缺乏吃的東西。」有個農民因為偷砍了地主的兩棵小樹,被官府抓去坐牢,家裡老婆只得靠討飯來養活三個孩子和有病的老人。孩子的處境尤其悲慘。「這娃娃的臉象個小老頭,但一直現出古怪的微笑,擺動着痙攣的大拇指。」「……扭動兩條象蚯蚓一般的細腿」。地主、管家、警察都是那樣專橫狠毒,對農民動不動罰款,動不動強迫他們做工抵償,根本不管他們的死活。
在城市裡,下層人民同樣受盡折磨。洗衣婦們「臉色蒼白,胳膊乾瘦,有的已得了癆病,過着苦役犯一般的生活。那裡不論冬夏,窗子一直敞開着,她們就在三十度高溫的肥皂蒸汽裡洗熨衣服」。油漆工「赤腳套着破鞋,從頭到腳都沾滿油漆……臉色疲勞而憤怒」。運貨馬車伕「一身灰土,臉色烏黑」。乞丐「衣服襤褸,面孔浮腫,帶著孩子們站在街角要飯……」
《復活》確是一幅觸目驚心的人民受難圖。托爾斯泰在這裡提出尖鋭的問題:人民的苦難是怎樣造成的?誰是罪魁禍首?人民怎樣才能過上好日子?
托爾斯泰探索卡秋莎·瑪絲洛娃和全體苦難人民不幸的根源,發現罪魁禍首就是沙皇制度,就用鋭利的筆鋒進行無情的揭發。法庭審理瑪絲洛娃是一出十足的諷刺劇。庭長急於同情婦幽會,心不在焉,只想趕在六點鐘以前草草收庭。法官因為一早跟老婆吵架,老婆威脅不給他飯吃,開庭後他始終為此事憂心忡忡。而那個一心跟瑪絲洛娃作對的副檢察官是個無恥的好色之徒,又是個無可救藥的蠢貨。陪審員們(包括當時的聶赫留朵夫在內)也是一夥沒有頭腦、沒有責任心的老爺。就是這樣一批混蛋造成了瑪絲洛娃的冤案,也使許多無辜百姓坐牢甚至送命。
聶赫留朵夫為解救瑪絲洛娃不得不奔走于高高在上主宰平民百姓命運的大官之間,遇到的都是些假仁假義的偽君子,沒有一個多少有點良心的人。樞密官沃爾夫自認為十分正派,象騎士一般廉潔奉公,其實他一貫搜刮民脂民膏,並且認為這樣做是天經地義。他殘酷迫害幾百名無辜的波蘭百姓,讓他們破產、流放和坐牢,不覺得罪過,反引以為榮。他對家裡人的錢財都要侵佔,人品非常卑劣。掌管彼得堡全體囚犯命運的老將軍,早年曾用刺刀和步槍屠殺了一千多名保衛自由、家園和親人的高加索少數民族居民。他認為他的職責就是把男女政治犯關起來,關得他們「在十年之內一半瘐死,一部分發瘋,一部分死於癆病,一部分自殺:其中有人絶食而死,有人用玻璃割破血管,有人上吊,有人自焚」。他還時時告誡自己,對他們不能心慈手軟。退休大臣察爾斯基鼠目寸光,不學無術,卻又剛愎自用,每年要揮霍幾萬盧布公款,誰也不敢停止給他付錢。對自己的行為是否符合道德標準,國家和人民的利益是否受損,他根本不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