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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他是個危險的怪物。五一起頭,鄰居常來到他家。
然而,自從他的後門旁
時常備好了頓河的快馬,
只要他聽見大路的遠方
鄉間的馬車吱紐地響,
他便騎馬飛快地逃去——
這舉止實在把人刺傷,
因此,近鄰都和他斷了關係,
一致認為:“我們的鄰居
是個狂夫,一點也不懂禮,
他一定是個共一會黨徒。
他獨自喝着一杯杯紅酒;
總不帶敬意說「是」,或「不」;
也從不吻一吻夫人的手。六這時,又有個地主乘着車
也飛奔來到自己的莊園,
同樣的,他也沒有逃過
鄰居們的挑剔和針貶。
他叫伏拉狄密爾‧連斯基,
是康德的信徒和詩人,
有着被哥廷根大學培育的
一顆心靈,又少年而英俊。
是從那霧氣瀰漫的德國
他帶來了智慧的花果:
他有着嚮往自由的幻夢,
奇異的神采,興奮的談話,
他有着永遠非凡的熱情,
和垂到肩的黑色的捲髮。七上流社會的腐敗和冷酷
還沒有枯竭他的心靈,
友情的殷切,少女的愛托,
還一樣點燃他的熱情;
他的赤子之心在無知中
還在閃着希望的光輝,
這世界新奇的燦爛和喧聲
使年輕的神志不由得迷醉。
假如他懷着什麼疑慮,
旖旎的夢想常使他忘記。
我們的生命是為了什麼‧
這對他是個不解的迷,
他常常費力去想,而且推測
也許有一天會出現奇蹟。八他相信:在這宇宙間
有一個和他切近的精神,
它時時都在不安地想念
要和他的靈魂合為一身。
他相信朋友都肯為了他
而甘心坐牢、戴上枷鎖,
他們連手也不會顫一下
就去誅戮誹謗他的傢伙。
他認為:有些人命中注定
該去從事神聖的偉業,
這些不朽的,人類的救星
將不可抗拒地光照一切。
總有一天,我們會得到光明;
而他們把幸福給予世界。九他很早便傾慕真、美、善,
那高貴的憤怒、悔恨的絞痛,
那美名的苦惱和甘甜,
早就激動過他的心胸。
他攜着豎琴到處瀏覽;
在歌德和席勒的天空下
他停住,撥弄自己的琴弦,
他們的詩魂的火點燃了他。
呵,命運的寵兒!他的詩句
絶沒有辱沒繆斯的高曲,
總驕傲地保持藝術的美,
他的情感永遠是那麼高貴。
而在他蓬勃的幻想裡
有着處女的單純,令人陶醉。十他所侍奉的、他的贊詩
唱也唱不完的,是愛情。
他的歌純潔得象少女的情思,
澄澈而明朗象嬰兒的夢,
又象是隱秘和輕嘆的女神:
幽靜的明月在無垠的天空。
他歌唱別情和悒鬱的心,
那若有若無的縹緲之境;
他歌唱着浪漫的玫瑰花
和他飄零過的遙遠國度:
是在那裡,他的熱淚傾灑,
寂靜而長久地忍受着孤獨,
差不多十八歲,他歌唱着
生命凋謝的暗淡的花朵。十一在這村野裡,只有歐根
能夠賞識他的才華。
鄰居的宴會和那群鄉紳,
對於他簡直是味如嚼蠟。
他躲避他們嘈雜的談話,
每人一本經,真令人厭膩:
不是談酒,就是談莊稼,
或者談狗,或者談親戚。
自然,這種務實的言談
既沒有才華,也沒有機智,
更沒有詩的熾熱的火焰,
也沒有社交生活的雅緻。
然而,鄉紳大太們聚在一起,
她們的絮叨就更無趣。十二連斯基既漂亮,又有錢,
早被公認為上乘的女婿。
凡有女兒的,都在盤算
怎樣俘獲這歐化的鄰居。
這本是我們鄉間的習尚。
無論他到哪裡——主人
立刻把話題轉了方向:
先慨嘆獨身生活多麼苦悶,
然後給客人端來茶歡,
於是杜妮亞出來斟茶倒水,
偷偷對她說:「杜妮亞,注意!」
最後拿出吉他,為客人奏一曲,
她尖聲地叫着(我的天!)
「來吧,請來到我的金殿!……」十三然而,你可以想見,連斯基
還不想拖着婚姻的鎖鏈。
他和奧涅金已經熟悉,
他渴望友誼更深地發展。
他們結交起來。這兩個人
比岩石和浪花、冰和炭,
詩和散文,還更有區分,
沒一件事有相同的意見。
起初,他們彼此感到厭煩,
但漸漸地,開始有點歡喜,
以後每天騎着馬見面,
兩個人很快就形影不離。
就這樣,人們(我得首先點頭)
由於無所事事,成了朋友。十四但在這時代,在我們中間,
連這種友誼也不易尋找。
我們看自己極重,不帶偏見,
而別人——全都微不足道。
我們都倣傚拿破崙,自然,
誰有感情就是野蠻和俗氣,
而那些兩腳動物,成幹上萬,
不過是作為我們的工具。
一般說,歐根比較許多人
更有涵養,固然,他早已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