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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蟲害人者,莫如蚊虻,蚊虻歲生。如以蚊虻應災,世間常有害人之吏乎?必以食物乃為災,人則物之最貴者也,蚊虻食人,尤當為災。必以暴生害物乃為災,夫歲生而食人,與時出而害物,災孰為甚?人之病疥,亦希非常,疥蟲何故不為災?且天將雨,蟻出蚋蜚,為與氣相應也。或時諸蟲之生,自與時氣相應,如何輒歸罪於部吏乎?天道自然,吉凶偶會,非常之蟲適生,貪吏遭署。人察貪吏之操,又見災蟲之生,則謂部吏之所為致也。 講瑞篇
第五十
儒者之論,自說見鳳皇騏驎而知之。何則?案鳳皇騏驎之象。又《春秋》獲麟文曰:「有麞而角。」麞而角者,則是騏驎矣。其見鳥而象鳳皇者,則鳳皇矣。黃帝、堯、舜、周之盛時皆致鳳皇。孝宣帝之時,鳳皇集於上林,後又於長樂之宮東門樹上,高五尺,文章五色。周獲麟,麟似麞而角。武帝之麟,亦如麞而角。如有大鳥,文章五色;獸狀如麞,首戴一角:考以圖象,驗之古今,則鳳、麟可得審也。
夫鳳皇,鳥之聖者也;騏驎,獸之聖者也;五帝、三王、皋陶、孔子,人之聖也。十二聖相各不同,而欲以麞戴角則謂之騏,相與鳳皇象合者謂之鳳皇,如何?夫聖鳥獸毛色不同,猶十二聖骨體不均也。
戴角之相,猶戴午也。顓頊戴午,堯、舜必未然。今魯所獲麟戴角,即後所見麟未必戴角也。如用魯所獲麟求知世間之麟,則必不能知也。何則?毛羽骨角不合同也。假令不同,或時似類,未必真是。虞舜重瞳,王莽亦重瞳;晉文駢脅,張儀亦駢脅。如以骨體毛色比,則王莽,虞舜;而張儀,晉文也。有若在魯,最似孔子。孔子死,弟子共坐有若,問以道事,有若不能對者,何也?體狀似類,實性非也。今五色之鳥,一角之獸,或時似類鳳皇、騏驎,其實非真,而說者欲以骨體毛色定鳳皇、騏驎,誤矣。是故顏淵庶幾,不似孔子;有若恆庸,反類聖人。由是言之,或時真鳳皇、騏驎,骨體不似,恆庸鳥獸,毛色類真,知之如何?
儒者自謂見鳳皇、騏驎輒而知之,則是自謂見聖人輒而知之也。皋陶馬口,孔子反宇,設後輒有知而絶殊,馬口反宇,尚未可謂聖。何則?十二聖相不同,前聖之相,難以照後聖也。骨法不同,姓名不等,身形殊狀,生出異土,雖復有聖,何如知之?
恆君山謂揚子云曰:「如後世復有聖人,徒知其才能之勝己,多不能知其聖與非聖人也。」子云曰:「誠然。」夫聖人難知,知能之美若桓、揚者,尚復不能知。世儒懷庸庸之知,賫無異之議,見聖不能知,可保必也。夫不能知聖,則不能知鳳皇與騏驎。世人名鳳皇、騏驎,何用自謂能之乎?夫上世之名鳳皇、騏驎,聞其鳥獸之奇者耳。毛角有奇,又不妄翔苟游,與鳥獸爭飽,則謂之鳳皇、騏驎矣。
世人之知聖,亦猶此也。聞聖人人之奇者,身有奇骨,知能博達,則謂之聖矣。及其知之,非卒見暫聞而輒名之為聖也,與之偃伏,從〔之〕受學,然後知之。何以明之。子貢事孔子,一年自謂過孔子;二年,自謂與孔子同;三年,自知不及孔子。當一年、二年之時,未知孔子聖也;三年之後,然乃知之。以子貢知孔子,三年乃定。世儒無子貢之才,其見聖人不從之學,任倉卒之視,無三年之接,自謂知聖,誤矣!少正卯在魯,與孔子並。孔子之門,三盈三虛,唯顏淵不去,顏淵獨知孔子聖也。夫門人去孔子歸少正卯,不徒不能知孔子之聖,又不能知少正卯,門人皆惑。子貢曰:「夫少正卯,魯之聞人也。子為政,何以先之? 」孔子曰:「賜退,非爾所及。」夫才能知佞若子貢,尚不能知聖。世儒見聖自謂能知之,妄也。
夫以不能知聖言之,則亦知其不能知鳳皇與騏驎也。使鳳皇羽翮長廣,騏驎體高大,則見之者以為大鳥巨獸耳。何以別之?如必巨大別之,則其知聖人亦宜以巨大。春秋之時,鳥有爰居,不可以為鳳皇;長狄來至,不可以為聖人。然則鳳皇、騏與鳥獸等也,世人見之,何用知之?如以中國無有,從野外來而知之,則是瞿鵒同也。瞿鵒,非中國之禽也。鳳皇、騏驎,亦非中國之禽獸也。皆非中國之物,儒者何以謂瞿鵒惡、鳳皇騏驎善乎?
或曰:「孝宣之時,鳳皇集於上林,群鳥從〔之〕以千萬數。以其眾鳥之長,聖神有異,故群鳥附從。」如見大鳥來集,群鳥附之,則是鳳皇,鳳皇審則定矣。夫鳳皇與騏驎同性,鳳皇見,群鳥從;騏驎見,眾獸亦宜隨。案《春秋》之麟,不言眾獸隨之。宣帝、武帝皆行騏驎,無眾獸附從之文。如以騏驎為人所獲,附從者散,鳳皇人不獲,自來蜚翔,附從可見。《書》曰:「《簫韶》九成,鳳皇來儀。」《大傳》曰:「鳳皇在列樹。」不言群鳥從也。豈宣帝所致者異哉?
或曰:「記事者失之。唐、虞之君,鳳皇實有附從。上世久遠,記事遺失,經書之文,未足以實也。」夫實有而記事者失之,亦有實無而記事者生之。夫如是,儒書之文,難以實事,案附從以知鳳皇,未得實也。且人有佞猾而聚者,鳥亦有佼黠而從群者。當唐、虞之時,鳳慤願,宣帝之時佼黠乎?何其俱有聖人之德行,動作之操不均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