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夏革曰:「然則亦有不待神靈而生,不待陰陽而形,不待日月而明,不待殺戮而夭,不待將迎而壽,不待五穀而食,不待繒纊而衣,不待舟車而行。其道自然,非聖人之所通也。」
禹之治水土也,迷而失涂,謬之一國。濱北海之北,不知距齊州幾千萬里,其國名曰終北,不知際畔之所齊限。無風雨霜露,不生鳥、獸、蟲、魚、草、木之類。四方悉平,周以喬陟。當國之中有山,山名壺領,狀若甔甀。頂有口,狀若員環,名曰滋穴。有水湧出,名曰神瀵,臭過蘭椒,味過醪醴。一源分為四埒,注于山下;經營一國,亡不悉遍。土氣和,亡札厲。人性婉而從,物不競不爭。柔心而弱骨,不驕不忌;長幼儕居,不君不臣;男女雜游,不媒不聘;緣不而居,不耕不稼;土氣溫適,不織不衣;百年而死,不夭不病。其民孳阜亡數,有喜樂,亡衰老哀苦。其俗好聲,相攜醉醉經旬乃醒。沐浴神瀵,膚色脂澤,香氣經旬乃歇。周穆王北遊,過其國,三年記歸。既反周室,慕其國,惝(右加攵)然自失。不進酒肉,不召嬪禦者數月,乃復。管仲勉齊桓公,因游遼口,俱之其國。幾尅舉,隰朋諫曰:「君舍齊國之廣,人民之眾,山川之觀,殖物之阜,禮義之盛,章服之美,妖靡盈庭,忠良滿朝,肆吒則徒卒百萬,視撝則諸侯從命,亦奚羡于彼,而棄齊國之社稷,從戎夷之國乎?此仲父之耄,奈何從之?」
桓公乃止,以隰朋之言告管仲,仲曰:「此固非朋之所及也。臣恐彼國之不可知之也。齊國之富奚戀?隰朋之言奚顧?」
南國之人,祝發而裸;北國之人,鞨巾而裘;中國之人,冠冕而裳。九土所資,或農或商或田或漁,如冬裘夏葛,水舟陸車,默而得之,性而成之。越之東有輒木之國,其長子生,則鮮而食之,謂之宜弟。其大父死,負其大母而棄之,曰:「鬼妻不可以同居笮。」
楚之南有炎人之國,其親戚死,咼其肉而棄,然後埋其具,乃成為孝子。秦之西有儀渠之國者,其親戚死。聚柴只而焚之 則煙上,謂之登遐,然後成為孝子。此上以為政,下以為俗。而未足為異也。
孔子東遊,見兩小兒辯鬭。問其故,一兒曰:「我以日始出時去人近,而日中時遠也。」
一兒以日初出遠,而日中時近也。一兒曰:「日初出大如車蓋,及日中,則如盤盂,此不為遠者小而近者大乎?」
一兒曰:「日初出滄滄涼涼,及其目中,如探湯,此不為近者熱而遠者涼乎?」
孔子不能決也。兩小兒笑曰:「孰汝多知乎?」
均,天下之至理也,連于形物亦然。均發均縣輕重而發絶,發不均也。均也,其絶也,莫絶。人以為不然,自有笑其然者也。詹何以獨繭絲為綸,芒針為鈎,荊筱為竿,剖粒為餌,引盈車之魚于百仞之淵、汨流之中,綸不絶,鈎不伸,竿不橈。楚王聞而異之,召問其故。詹何曰:「臣聞先大夫之言。蒲且子之弋也,弱弓纖繳,乘風振之,連雙鶬于青雲之際。用心專,動手均也。臣因其事,放而學釣,五年始盡其道。當臣之臨河持竿,心無雜慮,唯魚之念;投綸沉鈎,手無輕重,物莫能亂。魚見臣之鈎餌,猶沉埃聚沫,吞之不疑。所以能以弱制強,以輕致重也。大王治國誠能若此,則天下可運于一握,將亦奚事哉?」
楚王曰:「善!」魯公扈、趙齊嬰二人有疾,同請扁鵲求治,扁鵲治之。既同愈。謂公扈、齊嬰曰:「汝曩之所疾,自外而干府藏者,固藥石之所已。今有偕生之疾,與體偕長,今為汝攻之,何如?」
二人曰:「願先聞其驗。」
扁鵲謂公扈曰:「汝志強而氣弱,故足於謀而寡于斷。齊嬰志弱而氣強,故少於慮而傷于專。若換汝之心,則均于善矣。」
扁鵲遂飲二人毒酒,迷死三日,剖胸探心,易而置之;投以神藥,既悟,如祿。二人辭歸。於是公扈反齊嬰之室,而有其妻子,妻子弗識。齊嬰亦反公扈之室室,有其妻子,妻子亦弗識。二室因相與訟,求辨于扁鵲。扁鵲辨其所由,訟乃已。
匏巴鼓琴,而鳥舞魚躍,鄭師文聞之,棄家從師襄游。柱指鈎弦,三年不成章。師襄曰:「子可以歸矣。」
師文舍其琴嘆曰:「文非弦之不能鈎,非章之不能成。文所存者不在弦,所志者不在聲。內不得於心,外不應于器,故不敢發手而動弦。且小假之以觀其所。」
無幾何,復見師襄。師襄曰:「子之琴何如?」
師文曰:「得之矣。請嘗試之。」
於是當春而叩商弦,以召南呂,涼風忽至,草木成實。及秋而叩角弦,以激夾鐘,溫風徐回,草木發榮。當夏而叩羽弦,以召黃鐘,霜雪交下,川池暴沍。及冬而叩徵弦,以激蕤賓,陽光泅烈,堅冰立散。將終命宮而總四弦。則景風翔,慶雲浮,甘露降,澧泉湧。師襄乃撫心高蹈曰:「微矣,子之彈也!雖師曠之清角,鄒衍之吹律,亡以加之。被將挾琴執管而從子之後耳。」
薛譚學謳于秦青,未窮青之技,自謂盡之,遂辭歸。秦青弗止。餞于郊衢,撫節悲歌,聲振林木,響遏行雲。薛譚乃謝求反,終身不敢言歸。秦青顧謂其友曰:「昔韓娥東之齊,匱糧,過雍門,鬻歌假食。既去,而餘音繞樑欐,三日不絶,左右以其人弗去。過逆旅,逆旅人辱之。韓娥因曼聲哀哭,一里老幼。悲悉垂涕相對,三日不食。遽百追之。娥還復為曼聲長歌,一里老幼,善躍拚舞,弗能自禁,忘向之悲也。乃厚賂發之。故雍門之人至今善歌哭,放娥之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