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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一點想責備你的意思,我親愛的姐姐。剛纔你在頃刻之間往我心裡投下的火種,比我這幾年來用淚水澆滅了的還要多。是的,我心裡認為,我現在過的生活,或許為你剛纔所描繪的那種愛情作了最好的辯護。唉,我想,要是我們能多見幾次面,就不會處于現在這種境地了。要是你瞭解我的痛苦,你就會珍視自己的幸福,還會鼓動我進行反抗,而我也可能會得到幸福。你的不幸是偶然的,還能在偶然中得到彌補,我的不幸卻是每時每刻都存在的。在我丈夫眼裡,我不過是他用來炫耀奢華的一隻衣帽架,是他野心的標誌,是他虛榮心的一種滿足。他對我既沒有真正的感情,也缺乏信任。費迪南就像這大理石一樣冰冷而光滑,」她一面說一面拍拍壁爐台,「他總提防着我。我要是為自己要點什麼,肯定會遭到拒絶;可是,能夠滿足他的虛榮心、能炫示他財富的東西,我甚至不用要就可以得到:他裝飾我的住房,他為我的吃喝花費數量驚人的錢財。我的僕人的服裝,我在戲院的包廂,總之凡是人們看得見的,都極盡奢華之能事。為了擺闊,他什麼都不吝惜,他可以給孩子的褪褓鑲上花邊,但對孩子的哭喊卻無動于衷,也不知道孩子真正需要什麼。你懂我的意思嗎?別看我去王宮時滿身珠光寶氣,別看我出門時佩戴着貴重的小玩意兒,其實一個銅子兒也不在我手裡。杜·蒂耶太太也許叫很多人羡妒,人家以為她在金子裡游泳,可沒有一百法郎是屬於她自己的。一個父親要是不管他的孩子們,就更不會把孩子的媽放在心上。唉,他可真讓我感到我是他花錢買來的,我的個人財產(其實並不由我支配)是從他手裡搶來的。要是我只需要把他掌握在手裡,那麼我也許會施展手腕博取他的歡心;可是我被一種奇怪的勢力控制着,這勢力就是一個公證人的寡婦[注],她是個五十多歲、自命不凡的人,她挾制着杜·蒂耶。我知道,只有等她死了,我才能自由。在這兒,我像王后一樣過着有規律的生活。到了午飯和晚飯的時間有人敲鐘,就像在你的莊園裡那樣。我總是在固定的時刻由兩個穿號衣的僕人陪着到樹林裡去散步,也總是在固定的時刻回來。我不能發號施令,而只能接受命令。比如,我正在跳舞或者正看著戲,聽差走過來對我說:『夫人的車子備好了,』我就得在興緻正濃的時候離開。如果我不遵守他給我規定的那套禮儀,他就會發脾氣,那可真叫人害怕。這可詛咒的富貴生活使我留戀過去,使我覺得我們的媽媽是個好媽媽,她至少夜裡不管我們,我可以跟你談話。那時候我生活在一個疼我、並且和我一起受苦的人身邊;而在這裡呢?住在這豪華的公館裡,我卻好像置身在沙漠之中。」
聽了這番悲慘的訴說,伯爵夫人也抓住她妹妹的手,一面親吻一面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