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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一回,男爵夫人果然走下階沿,向她們走過來。五十五歲,受了多少罪,象發冷發熱一樣老是打戰,阿黛莉娜臉色蒼白,有了皺紋,可是還保持苗條的身段,秀美的線條,和天生高貴的氣息。看見她的人都說:「她當年一定很美的!」她老是在悲傷,因為不知道丈夫的遭遇,因為有了這片巴黎的水草,安閒幽靜的環境,光景快要好轉的家庭,而不能使他同享清福。她的風度莊嚴偉大,象殘餘的古蹟一般。每逢微弱的希望幻滅之下,或是尋訪不遇之後,她總是愁眉不展,叫兒女們看了難受。這天早上,男爵夫人是抱著希望出去的,所以大家更焦急的盼望她回來。于洛一手提拔的一個老部下,現在當着軍需官的,說曾經在昂必居喜劇院看見他和一個姿色絶艷的女人在一起。這天,阿黛莉娜便去拜訪韋尼埃男爵。他承認的確見過他的老上司,在戲院裡對那個女人的態度,似乎他們已經有了同居關係。但是他告訴男爵夫人,說她丈夫為了躲避他,沒有等戲散場就走了;最後又補一句:「他彷彿過着家庭生活,看他的衣着,他手頭並不寬裕。」
「怎麼呢?」三位女子一看見男爵夫人都問。
「于洛的確在巴黎,」阿黛莉娜回答;「知道他靠近着我們,我已經有一點安慰了。」
等到阿黛莉娜把她和韋尼埃男爵的談話敘述完畢,貝特就說:
「他老脾氣沒有改!大概又攪上了什麼女工。可是哪兒來的錢呢?我敢打賭,他一定在向從前的情婦要錢,向珍妮·卡迪訥或是約瑟法……」
男爵夫人一刻不停的神經抽搐,這時抽得更凶了;她抹了抹眼淚,不勝痛苦的望着天。
「我不信一個二級『榮譽勛位』獲得者會無恥到這個地步,」她說。
「為了作樂,他什麼事都做得出!」貝特回答,「偷過了政府的錢,他會偷私人的,甚至于謀財害命都難說……」
「噢!貝特,」男爵夫人叫道,「別說這種話好不好?」
這時路易絲走到她們身邊,于洛的兩個孫子和小文賽墊拉也一齊跑了來,瞧瞧祖母袋裏可有糖果。
「什麼事,路易絲?」
「有一個男人要看斐歇爾小姐。」
「怎麼樣的男人?」李斯貝特問。
「小姐,他穿得破破爛爛,身上粘着羽絨,好象是做斯了的,鼻子通紅,身上全是酒味兒……這種人一個星期也不做床半星期工的。」
這番不大體面的描寫,使貝特急急忙忙跑到路易大帝街那邊的院子裡,看見一個人抽着煙斗,厚厚的煙垢顯見他是一個老煙鬼。
「沙爾丹老頭,幹嗎你上這兒來?」她說。「約好每個月還一個星期六,你到儒依犬街瑪奈弗公館門口等的;我在那裡等了你五小時,你沒有去!……」
「我去了,好小姐!可是飛心街上學者咖啡館有一局彈子比賽。各有各的嗜好呀。我的嗜好是打彈子。要不我吃飯在不是銀刀銀叉的!噯,你明白這個就得啦!」他一邊說一邊第褲子腰袋裏找一張紙,「打了彈子就得喝幾杯……世界上的好東西總帶些零零碎碎的玩意兒,教你破財。你的命令我是知道的,可是老頭兒實在過不去啦,我只能闖到禁區來了……要是咱們的羽絨貨真價實,我也不用來找你啦;可是裡面還摻旁的東西!老天爺並不象大家說的那麼公道,他有他的偏心,也難怪,那是他的權利。這兒是你令親的筆跡,嚇,他真是床墊的好朋友,喜歡睡覺……這是他大人的公文哪。」
沙爾丹老頭用右手大拇指在空中繞來繞去,亂劃一陣。
李斯貝特根本不聽他的話,看了看紙上寫的兩行字:「親愛的小姨,救救我!請你立刻給我三百法郎。——埃克托。」
「他要這麼多錢幹嗎?」
「房東呀!」沙爾丹老頭回答,他老在那兒用手劃圈子。
「再有我兒子從阿爾及利亞回來了,經過西班牙,巴約訥……他這一回竟是破例,什麼都沒拿;因為他是一個老犯呢,我的兒子。有什麼辦法!他要吃飯呀,可是咱們借給他的錢,他會還的。他想找個出錢不管事的老闆讓他開舖子;他有的是辦法,將來一定會抖起來的……」
「一定會坐牢!」李斯貝特回答,“他是害死我叔叔的兇手!
我不會忘了他的。”
「他!他連殺只鷄都不敢的,好小姐!」
「得了,三百法郎拿去吧,」李斯貝特從荷包裡掏出十五塊金洋,「替我走,永遠不准再上這兒來!」
她把奧蘭省倉庫主任的父親一直送到大門口,然後指着喝醉的老人交代門房;
「這個人要是再來,你別讓他進門,告訴他我不在這兒。他要問到小於洛先生或是男爵夫人是不是住這裡,你回答說根本不認識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