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頁
秦王政登台,問各軍犯駕之意,答曰:「長信侯傳言行宮有賊,特來救駕。」秦王曰:「長信侯便是賊,宮中有何賊耶?」宮騎衛卒等聞之,一半散去,一半膽大的,便反戈與賓客舍人相鬥。秦王下令:「有生擒嫪毐者,賜錢百萬;殺之而以其首獻者,賜錢五十萬;得逆黨一首者,賜爵一級。輿隷下賤,賞格皆同。」於是宦者及牧圉諸人,皆盡死出戰,百姓傳聞嫪毐造反,亦來持梃助力,賓客舍人死者數百人。
嫪毐兵敗,奪路斬開東門出走,正遇桓齒奇大兵,活活的束手就縛,並內史肆佐、弋竭等皆被擒。付獄吏拷問得實,秦王政乃親往大鄭宮搜索,得嫪毐奸生二子于密室之中,使左右置於布囊中撲殺之。太后暗暗心痛,不敢出救,惟閉門流涕而已。
秦王竟不朝謁其母,歸祈年宮,以太史占星有驗,賜錢十萬,獄吏獻嫪毐招詞,言:「毐偽腐入宮,皆出文信侯呂不韋之計,其同謀死黨,如內史肆、佐弋竭等,凡二十餘人。」秦王命車裂嫪毐于東門之外,夷其三族;肆、竭等皆梟首示眾;諸賓客舍人從叛格鬥者,誅死;即不預謀亂者,亦遠遷于蜀地,凡遷四千餘家。
太后用璽黨逆,不可為國母,減其祿奉,遷居于棫陽宮。此乃離宮之最小者。以兵三百人守之,凡有人出入,必加盤詰。太后此時,如囚婦矣,豈不醜哉?
秦王政平了嫪毐之亂,回駕咸陽,尚父呂不韋懼罪,偽稱疾,不敢出謁,秦王欲並誅之,問于群臣,群臣多與交結,皆言:「不韋扶立先王,有大功于社稷;況嫪毐未嘗面質,虛實無憑,不宜從坐。」秦王乃赦不韋不誅,但免相,收其印綬。桓齒奇擒反賊有功,加封進級。
是年夏四月,天發大寒,降霜雪,百姓多凍死,民間皆議:「秦王遷謫太后,子不認母,故有此異。」大夫陳忠進諫曰:「天下無無母之子,宜迎歸咸陽,以盡孝道,庶幾天變可回。」秦王大怒,命剝去其衣,置其身于蒺藜之上,而捶殺之,陳其屍于闕下,榜曰:「有以太后事來諫者,視此!」秦臣相繼來諫者不止。不知可能感悟秦王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回 茅焦解衣諫秦王 李牧堅壁卻桓齮
話說秦大夫陳忠死後,相繼而諫者不止,秦王輒戮之,陳屍闕下,前後凡誅殺二十七人,屍積成堆。時齊王建來朝于秦,趙悼襄王亦至,相與置酒咸陽宮甚歡,及見闕下死屍,問其故,莫不嘆息,私議秦王之不孝也。
時有滄州人茅焦,適游咸陽,寓旅店,同舍偶言及此事。焦憤然曰:「子而囚母,天地反覆矣!」使主人具湯水,「吾將沐浴,明早叩閽入諫秦王。」
同舍笑曰:「彼二十七人者,皆王平日親信之臣,尚且言而不聽,死不旋踵,豈少汝一布衣耶!」茅焦曰:「諫者自二十七人而止,則秦王遂不聽矣,若二十七人而不止,王之聽不聽,未可知也!」同舍皆笑其愚。
次早五鼓,向主人索飯飽食,主人牽衣止之,茅焦絶衣而去,同寓者度其必死,相與剖分其衣囊。
茅焦來至闕下,伏屍大呼曰:「臣齊客茅焦,願上諫大王!」秦王使內侍出問曰:「客所諫者何事,得無涉王太后語耶!」茅焦曰:「臣正為此而來!」
內侍還報曰:「客果為太后事來諫也!」
秦王曰:「汝可指闕下積屍告之。」
內侍謂茅焦曰:「客不見闕下死人纍纍耶,何不畏死若是?」
茅焦曰:「臣聞天有二十八宿,降生於地,則為正人,今死者已有二十七人矣,尚缺其一,臣所以來者,欲滿其數耳!古聖賢誰人不死,臣又何畏哉?」
內侍復還報,秦王大怒曰:「狂夫故犯吾禁!」顧左右,”炊鑊湯于庭,當生煮之,彼安得全屍闕下,為二十七人滿數乎?”於是秦王按劍而坐,龍眉倒豎,口中沫出,怒氣勃勃不可遏,連呼:「召狂夫來就烹!」內侍往召茅焦。
茅焦故意踽踽作細步,不肯急趨,內侍促之速行,茅焦曰:「我王即死矣!緩吾須臾何害?」內侍憐之,乃扶掖而前。茅焦至階下,再拜叩頭奏曰:「臣聞之:‘有生者不諱其死,有國者不諱其亡,諱亡者不可以得存,諱死者不可以得生。'夫死生存亡之計,明主之所究心也,不審大王欲聞之否?」
秦王色稍降,問曰:「汝有何計,可試言之。」
茅焦對曰:「夫忠臣不進阿順之言,明主不蹈狂悖之行。主有悖行而臣不言,是臣負其君也;臣有忠言而君不聽,是君負其臣也。大王有逆天之悖行,而大王不自知;微臣有逆耳之忠言,而大王又不欲聞。臣恐秦國從此危矣!」
秦王悚然良久,色愈降,乃曰:「子所言何事?寡人願聞之。」
茅焦曰:「大王今日不以天下為事乎?」
秦王曰:「然。」
茅焦曰:「今天下之所以尊秦者,非獨威力使然,亦以大王為天下之雄主,忠臣烈士,畢集秦庭故也。今大王車裂假父,有不仁之心;囊撲兩弟,有不友之名;遷母于棫陽宮,有不孝之行;誅戳諫士,陳屍闕下,有桀、紂之治。夫以天下為事,而所行如此,何以服天下乎?昔舜事嚚母盡道,升庸為帝;桀殺龍逢,紂戮比干,天下叛之。臣自知必死,第恐臣死之後,更無有繼二十八人之後,而復以言進者,怨謗日騰,忠謀結舌,中外離心,諸侯將叛,惜哉!秦之帝業垂成,而敗之自大王也,臣言已畢,請就烹!」乃起立解衣趨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