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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公登朝陽山犒軍,遂分軍為二隊,王孫揮同諸將為前隊,從左取路孟門隘;莊公自率「龍」「虎」二爵為後隊,從右取路共山,俱于太行山取齊。一路殺掠,自不必說,邢蒯露宿共山之下,為毒蛇所螫,腹腫而死,莊公甚惜之。
不一日,兩軍俱至太行,莊公登山以望二絳,正議襲絳之事,聞欒盈敗走曲沃,晉侯悉起大軍將至,莊公曰:「吾志不遂矣!」遂觀兵于少水而還,守邯鄲大夫趙勝,起本邑之兵追之,莊公只道大軍來到,前隊又已先發,倉皇奔走,只留晏氂斷後,氂兵敗,被趙勝斬之。
范鞅、荀虒圍曲沃月餘,盈等屢戰不勝,城中死者過半,力盡不能守,城遂破,胥午伏劍而死,欒盈、欒榮俱被執,盈曰:「吾悔不用辛俞之言,乃至于此!」荀虒欲囚欒盈,解至絳城,范鞅曰:「主公優柔不斷,萬一乞哀而免之,是縱仇也!」乃夜使人縊殺之,並殺欒榮,盡誅滅欒氏之族。惟欒魴縋城而遁,出奔宋國去了。
鞅等班師回奏,平公命以欒氏之事,播告于諸侯,諸侯多遣人來稱賀。史臣有贊云:
賓傅桓叔,枝佐文君,
傳盾及書,世為國楨。
黶一汰侈,遂墜厥勛,
盈雖好士,適殞其身。
保家有道,以誡子孫。
於是范匄告老,趙武代之為政,不在話下。
再說齊莊公以伐晉未竟其功,雄心不死,還至齊境,不肯入,曰:「平陰之役,莒人欲自其鄉襲齊,此仇亦不可不報也。」乃留屯于境上,大搜車乘,州綽、賈舉等各賜堅車五乘,名為「五乘之賓」。賈舉稱臨淄人華周、杞梁之勇,莊公即使人召之。
周、梁二人來見,莊公賜以一車,使之同乘,隨軍立功。華周退而不食,謂杞梁曰:「君之立『五乘之賓‘,以勇故也,君之召我二人,亦以勇故也,彼一人而五乘,我二人而一乘,此非用我,乃辱我耳。盍辭之他往乎?」杞梁曰:「梁家有老母,當稟命而行之。」杞梁歸告其母,母曰:「汝生而無義,死而無名,雖在』五乘之賓’,人孰不笑汝?汝勉之,君命不可逃也!」杞梁以母之語述于華周,華周曰:「婦人不忘君命,吾敢忘乎?」遂與杞梁共車,侍于莊公。
莊公休兵數日,傳令留王孫揮統大軍屯紮境上,單用「五乘之賓」及選鋭三千,銜枚臥鼓,往襲莒國。華周、杞梁自請為前隊,莊公問曰:「汝用甲乘幾何?」華周、杞梁曰:「臣等二人,隻身謁君,亦願隻身前往,君所賜一車,已足吾乘矣!」莊公欲試其勇,笑而許之。
華周、杞梁約更番為禦,臨行曰:「更得一人為戎右,可當一隊矣!」有小卒挺身出曰:「小人願隨二位將軍一行,不知肯提挈否?」華周曰:「汝何姓名?」小卒對曰:「某乃本國人隰侯重也,慕二位將軍之義勇,是以樂從。」三人遂同一乘,建一旗一鼓,風馳而去。
先到莒郊,露宿一夜,次早,莒黎比公知齊師將到,親率甲士三百人巡郊,遇華周、杞梁之車,方欲盤問,周、梁瞋目大呼曰:「我二人,乃齊將也,誰敢與我決鬥?」黎比公吃了一驚,察其單車無繼,使甲士重重圍之。
周、梁謂隰侯重曰:「汝為我擊鼓勿休!」乃各挺長戟,跳下車來,左右衝突,遇者輒死,三百甲士,被殺傷了一半,黎比公曰:「寡人已知二將軍之勇矣,不須死戰,願分莒國與將軍共之!」周、梁同聲對曰:「去國歸敵,非忠也,受命而棄之,非信也,深入多殺者,為將之事,若莒國之利,非臣所知!」言畢,奮戟復戰,黎比公不能當,大敗而走。
齊莊公大隊已到,聞知二將獨戰得勝,使人召之還,曰:「寡人已知二將軍之勇矣,不必更戰,願分齊國,與將軍共之!」周、梁同聲對曰:「君立‘五乘之賓',而吾不與焉,是少吾勇也,又以利啖我,是污吾行也,深入多殺者,為將之事,若齊國之利,非臣所知!」乃揖去使者,棄車步行,直逼且于門,黎比公令人狹道掘溝炙炭,炭火騰焰,不能進步。
隰侯重曰:「吾聞古之士,能立名于後世者,惟捐生也,吾能使子逾溝。」乃仗楯自伏于炭上,令二子乘之而進。華周、杞梁既逾溝,回顧隰侯重,已焦灼矣,乃向之而號。杞梁收淚,華周哭猶未止。杞梁曰:「汝畏死耶?何哭之久也!」華周曰:「我豈怕死者哉?此人之勇,與我同也,乃能先我而死,是以哀之。」
黎比公見二將已越火溝,急召善射者百人,伏于門之左右,俟其近,即攢射之。華周,杞梁直前奪門,百矢俱發,二將冒矢突戰,復殺二十七人。守城軍士,環立城上,皆注矢下射。
杞梁重傷先死;華周身中數十箭,力盡被執,氣猶未絶,黎比公載歸城中。有詩為證:
爭羡赳赳五乘賓,形如熊虎力千鈞。
誰知陷陣捐軀者,卻是單車殉義人。
卻說齊莊公得使者回信,知周,梁有必死之心,遂引大隊前進,至且于門,聞三人俱已戰死,大怒,便欲攻城。黎比公遣使至齊軍中謝曰:「寡君徒見單車,不知為大國所遣,是以誤犯,且大國死者三人,敝邑被殺者已百餘人矣。彼自求死,非敝邑敢於加兵也。寡君畏君之威,特命下臣百拜謝罪,願歲歲朝齊,不敢有貳。」莊公怒氣方盛,不准行成,黎比公復遣使相求,欲送還華周,並歸杞梁之屍,且以金帛犒軍,莊公猶未許。忽傳王孫揮有急報至,言:「晉侯與宋、魯、衛、鄭各國之君會于夷儀,謀伐齊國,請主公作速班師。」莊公得此急信,乃許莒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