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頁
興化寺新修行廊四行,總六十四間,匠者某人,用工之力凡若干,土木圬墁陶瓦鐵石之費、匠工傭食之資凡若干。營而主其事者,僧延遇。延遇自言餘杭人,少棄父母,稱出家子。之鄆州,拜浮圖人,師其說。年十九,尚書祠部給牒稱僧,遂行四方。淳化三年,止此寺,得維摩院廢基築室,自為師,教弟子以居。居二十有三年,授弟子惠聰而老焉。又十八年,年七十有一矣,乃斂其衣盂之具所餘,示惠聰而嘆曰:「吾生乾德之癸亥,明年而甲子一復,而又將甲焉。棄杭即淅四十有三歲,去填墓不哭其郊,聞吳俞不懷其土,吾豈無鄉閭親戚之仁與愛而樂此土邪?吾惟浮圖之說,畏且信以忘其生,不知久乎此也。今老矣,凡吾之有衣食之餘,生無鄉閭宗族之,沒不待歲時嘗之具,盍就吾之素信者而用焉?畢,吾無恨也。」於是庀工度材,營此廊。廊成,明道二年之某月也。
寺始建於隋仁壽四年,號法相寺。太平興國中,改日興化,屋垣甚壯廣。由仁壽至明道,實四百四十有四年之間,凡幾壞幾易,未嘗有志刻,雖其始造之因,亦莫詳焉。至延遇為此役,始求志之。予因嘉延遇之能果其學也。惠聰自少師之,雖老,益堅不壞。又竭其所有,期與俱就所信而盡焉。夫世之學者知患不至,不知患不能果。此果于自信者也。年月日記。
【偃虹堤記〈慶歷六年〉】
有自岳陽至者,以滕侯之書、洞庭之圖來告曰:「願有所記。」予發書按圖,自岳陽門西距金鷄之右,其外隱然隆高以長者,曰偃虹堤。問其作而名者,曰:「吾滕侯之所為也。」問其所以作之利害,曰:「洞庭天下之至險,而岳陽,荊、潭、黔、蜀四會之沖也。昔舟之往來湖中者,至無所寓,則皆泊南津,其有事于州者遠且勞,而又常有風波之恐,覆溺之虞。今舟之至者皆泊堤下,有事于州者,近而且無患。」問其大小之制,用人之力,曰:「長一千尺,高三十尺,厚加二尺,而殺其上得厚三分之二,用民力萬有五千五百工,而不逾時以成。」問其始作之謀,曰:「州以事上轉運使,轉運使擇其吏之能者行視可否,凡三反覆,而又上于朝廷,決之三司,然後曰可,而皆不能易吾侯之議也。」曰:「此君子之作也,可以書矣。」
蓋慮於民也深,則其謀始也精,故能用力少而為功多。夫以百步之堤,禦天下至險不測之虞,惠其民而及于荊、潭、黔、蜀,凡往來湖中,無遠邇之人皆蒙其利焉。且岳陽四會之沖,舟之來而止者,日凡有幾!使堤土石幸久不朽,則滕侯之惠利於人物,可以數計哉?夫事不患于不成,而患于易壞。蓋作者未始不欲其久存,而繼者常至于殆廢。自古賢智之士,為其民捍患興利,其遺蹟往往而在。使其繼者皆如始作之心,則民到于今受其賜,天下豈有遺利乎?此滕侯之所以慮,而欲有紀于後也。
滕侯志大材高,名聞當世。方朝廷用兵急人之時,嘗顯用之。而功未及就,退守一州,無所用心,略施其餘,以利及物。夫慮熟謀審,力不勞而功倍,作事可以為後法,一宜書。不苟一時之譽,思為利於無窮,而告來者不以廢,二宜書。岳之民人與湖中之往來者,皆欲為滕侯紀,三宜書。以三宜書不可以不書,乃為之書。慶歷六年某月某日記。
【孫氏碑陰記〈皇三年〉】
皇三年夏,元規以龍圖閣直學士、尚書吏部郎中為陝西都轉運使,道出南京,遇疾,留河上。予時往問之。元規疾少間,出其皇祖少師之銘,而謂予曰:“此太子太傅杜公所書也。吾家世德,杜公之父榮公實銘之。惟吾二家,皆為當世盛族,五代之亂,播于吳越而不顯,然其同祿仕,通婚姻,子孫之好至今而不絶也。自吳越國除,衣冠之族皆北。予以不幸少孤,既壯而後祿養。其為御史諫官,以言事謫守處州,始得過故鄉,識其耆老,而求杜氏之銘不可得也。今十有五年而始獲于斯。自榮公之銘孫氏,三世百年,至于小子,幸承祖考忠義之訓,今得進被榮顯于朝廷而列于侍從。杜公以道德名望相明天子,荷天之福,眉壽于家。惟吾二家之盛衰,與時治亂而上下,故屈于彼而伸于此。其世德遺文,由後有人,克保不墜,故晦于昔而顯于今。將刻銘于碑,表之墓隧,以昭示來世子孫,其以為如何?
予曰:嗚呼!為善之效無不報,然其遲速不必問也。故不在身者則在其子孫,或晦于當時者必顯于後世,其孫氏、杜氏之謂乎。刻之金石以遺二家之子孫而勸天下之為善者,不亦宜哉!
【三琴記〈嘉七年〉】
吾家三琴,其一傳為張越琴,其一傳為樓則琴,其一傳為雷氏琴,其製作皆精而有法,然皆不知是否。要在其聲如何,不問其古今何人作也。琴面皆有橫文如蛇腹,世之識琴者以此為古琴,蓋其漆過百年始有斷文,用以為驗爾。
其一金徽,其一石徽,其一玉徽。金徽者,張越琴也;石徽者,樓則琴也;玉徽者,雷氏琴也。金徽其聲暢而遠,石徽其聲清實而緩,玉徽其聲和而有餘。今人有其一已足為寶,而余兼有之,然惟石徽者,老人之所宜也。世人多用金玉蚌琴徽,此數物者,夜置之燭下炫耀有光,老人目昏,視徽難準,惟石無光,置之燭下黑白分明,故為老者之所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