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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丘明作《春秋外傳》,以記諸國之語,其記柯陵之會曰:「單襄公見晉厲公視遠而步高,且告魯成公以晉必有禍亂。成公問之曰:『天道乎?人事也?』單子曰:『吾非瞽史,焉知天道。吾見晉侯之容矣。』又曰:『觀其容,知其心。』後卒如單子之言。」甚矣,丘明之好奇,而欲不信其書以傳後世也!若單子之言然,則夫單子者,未得為篤論君子也,幸其言與事會而已。不然,丘明從後書之,就其言以合其事者乎?
何以論之?觀其容,雖聖人不能知人之心,知其必禍福也。夫禮之為物也,聖人之所以飾人之情而閒其邪僻之具也。其文為制度,皆因民以為節,而為之大防而已。人目好五色,為制文物采章以昭之;耳樂和聲,為制金石絲竹以道之;體安尊嚴,為制冕弁衣裳以服之。又懼其佚而過制也,因為之節。其登車也,有和鑾之節;其行步也,有佩玉之節;其環拜也,有鐘鼓之節。其升降周旋,莫不有節。是故有其服,必有其容。故曰正其衣冠,尊其瞻視,儼然人望而畏之,則外閒其邪,而使非僻之心不入而已。衣冠之不正,瞻視之不尊,升降周旋之不節,不過不中禮而已,天之禍福於人也,豈由是哉?人之心又能以是而知之乎?夫喜怒哀樂之動乎中,必見乎外,推是而言猶近之。單子則不然,乃以絶義棄德因其視瞻行步以觀之,又以謂不必天道止於是,而禍福於是皆可以必。此故所謂非篤論君子,而其言幸與事會者也。
《書》曰:「象恭滔天。」又曰:「巧言令色孔壬。」夫容之與心,其異如此。故曰觀其容,雖聖人不能知其心。堯、舜之無後,顏回之短命,雖聖人不可必。夫君子之修身也,內正其心,外正其容而已。若曰因容以知心,遂又知其禍敗,則其可乎?
【三年無改問】
或問:「傳曰『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可謂孝矣』,信乎?」曰:「是有孝子之志焉,蹈道則未也。凡子之事其親,莫不盡其心焉爾。君子之心正,正則公。盡正心而事其親,大舜之孝是也,蓋嘗不告而娶矣,豈曰不孝乎?至公之道也。惟至公,不敢私其所私,私則不正。以不正之心事其親者,孝乎?非孝也。故事親有三年無改者,有終身而不可改者,有不俟三年而改者,不敢私其所私也。衰麻之服,祭祀之禮,哭泣之節,哀思之心,所謂三年而無改也。世其世,奉其遺體,守其宗廟,遵其教詔,雖終身不可改也。國家之利,社稷之大計,有不俟三年而改者矣。禹承堯、舜之業,啟嗣之,無改焉可也。武王繼文之業,成王嗣之,無改焉可也。使舜行瞽之不善,禹行鯀之惡,曰俟三年而後改,可乎?不可也。凡為人子者,幸而伯禹、武王為其父,無改也,雖過三年,忍改之乎?不幸而瞽、鯀為其父者,雖生焉猶將正之,死可以遂而不改乎?文王生而事紂,其死也,武王不待畢喪而伐之,敢曰不孝乎?至公之道也。魯隱讓桓,欲成父志,身終以弒,《春秋》譏之,可曰孝乎?私其私者也。故曰凡子之事其親者,盡其心焉爾。心貴正,正則不敢私,其所私者大孝之道也。」
曰:「然則言者非乎?」曰:「夫子死,門弟子記其言,門弟子死,而書寫出乎人家之壁中者,果盡夫子之言乎哉?」
【詩解統序】
五經之書,世人號為難通者,《易》與《春秋》。夫豈然乎?經皆聖人之言,固無難易,系人之所得有深淺。今考于《詩》,其難亦不讓二經,然世人反不難而易之,用是通者亦罕。使其存心一,則人人皆明,而經無不通矣。
大抵謂《詩》為不足通者有三:曰章句之書也,曰淫繁之辭也,曰猥細之記也。若然,孔子為泛儒矣。非唯今人易而不習之,考于先儒亦無幾人。是果不足通歟?唐韓文公最為知道之篤者,然亦不過議其序之是否,豈是明聖人本意乎!《易》、《書》、《禮》、《樂》、《春秋》,道所存也。《詩》關此五者,而明聖人之用焉。習其道不知其用之與奪,猶不辨其物之曲直而欲制其方圓,是果于其成乎!故二《南》牽于聖賢,《國風》惑于先後,《豳》居變《風》之末,惑者溺于私見而謂之兼上下,二《雅》混于小、大而不明,三《頌》昧于《商》、《魯》而無辨,此一經大概之體,皆所未正者。先儒既無所取捨,後人因不得其詳,由是難易之說興焉。毛、鄭二學,其說熾辭辯固已廣博,然不合于經者亦不為少,或失于疏略,或失于謬妄。蓋《詩》載《關雎》,上兼商世,下及武、成、平、桓之間,君臣得失、風俗善惡之事闊廣{宀遂}邈,有不失者鮮矣,是亦可疑也。予欲志鄭學之妄,益毛氏疏略而不至者,合之於經,故先明其統要十篇,庶不為之蕪泥云爾。
【二南為正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