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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的妻子死了,惠子前往表示弔唁,莊子卻正在分開雙腿像簸箕一樣坐著,一邊敲打着瓦缶一邊唱歌。惠子說:「你跟死去的妻子生活了一輩子,生兒育女直至衰老而死,人死了不傷心哭泣也就算了,又敲着瓦缶唱起歌來,不也太過分了吧!」
莊子說:「不對哩。這個人她初死之時,我怎麼能不感慨傷心呢!然而仔細考察她開始原本就不曾出生,不只是不曾出生而且本來就不曾具有形體,不只是不曾具有形體而且原本就不曾形成元氣。夾雜在恍恍惚惚的境域之中,變化而有了元氣,元氣變化而有了形體,形體變化而有了生命,如今變化又回到死亡,這就跟春夏秋冬四季運行一樣。死去的那個人將安安穩穩地寢臥在天地之間,而我卻嗚嗚地圍着她啼哭,自認為這是不能通曉于天命,所以也就停止了哭泣。」
第
102講:
支離叔與滑介叔觀于冥伯之丘(
1)、崑崙之虛(
2),黃帝之所休。俄而柳生其左肘(
3),其意蹶蹶然惡之(
4)。支離叔曰:「子惡之乎?」滑介叔曰:「亡(
5),子何惡!生者,假借也;假之而生生者,塵垢也。死生為晝夜。且吾與子觀化而化及我(
6),我又何惡焉!」
【譯文】
支離叔和滑介叔在冥伯的山丘上和崑崙的曠野裡遊樂觀賞,那裡曾是黃帝休息的地方。不一會兒,滑介叔的左肘上長出了一個瘤子,他感到十分吃驚並且厭惡這東西。支離叔說:「你討厭這東西嗎?」滑介叔說:「沒有,我怎麼會討厭它!具有生命的形體,不過是借助外物湊合而成;一切假借他物而生成的東西,就像是灰土微粒一時間的聚合和積累。人的死與生也就猶如白天與黑夜交替運行一樣。況且我跟你一道觀察事物的變化,如今這變化來到了我身上,我又怎麼會討厭它呢!」
第
103講:
莊子之楚,見空髑髏(
1),髐然有形(
2),撽以馬捶(
3),因而問之,曰:「夫子貪生失理,而為此乎(
4)?將子有亡國之事(
5),斧鉞之誅(
6),而為此乎?將子有不善之行,愧遺父母妻子之醜,而為此乎?將子有凍餒之患(
7),而為此乎?將子之春秋故及此乎(
8)?」於是語卒(
9),援髑髏(
10),枕而臥。
夜半,髑髏見夢曰(
11):「子之談者似辯士。視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死則無此矣。子欲聞死之說乎?」莊子曰:「然。」髑髏曰:「死,無君于上,無臣于下;亦無四時之事,從然以天地為春秋(
12),雖南面王樂(
13),不能過也。」莊子不信,曰:「吾使司命復生子形(
14),為子骨肉肌膚(
15),反子父母妻子閭裡知識(
16),子欲之乎?」髑髏深矉蹙曰(
17):「吾安能棄南面王樂而復為人間之勞乎!」
【譯文】
莊子到楚國去,途中見到一個骷髏,枯骨突露呈現出原形。莊子用馬鞭從側旁敲了敲。於是問道:「先生是貪求生命、失卻真理,因而成了這樣呢?抑或你遇上了亡國的大事,遭受到刀斧的砍殺,因而成了這樣呢?抑或有了不好的行為,擔心給父母、妻兒子女留下恥辱,羞愧而死成了這樣呢?抑或你遭受寒冷與饑餓的災禍而成了這樣呢?抑或你享盡天年而死去成了這樣呢?」莊子說罷,拿過骷髏,用作枕頭而睡去。
到了半夜,骷髏給莊子顯夢說:「你先前談話的情況真像一個善於辯論的人。看你所說的那些話,全屬於活人的拘累,人死了就沒有上述的憂患了。你願意聽聽人死後的有關情況和道理嗎?」莊子說:「好。」骷髏說:「人一旦死了,在上沒有國君的統治,在下沒有官吏的管轄;也沒有四季的操勞,從容安逸地把天地的長久看作是時令的流逝,即使南面為王的快樂,也不可能超過。」莊子不相信,說:「我讓主管生命的神來恢復你的形體,為你重新長出骨肉肌膚,返回到你的父母、妻子兒女、左右鄰裡和朋友故交中去,你希望這樣做嗎?」骷髏皺眉蹙額,深感憂慮地說:「我怎麼能拋棄南面稱王的快樂而再次經歷人世的勞苦呢?」
第
104講:
顏淵東之齊(
1),孔子有憂色。子貢下席而問曰:「小子敢問,回東之齊,夫子有憂色,何邪?」
孔子曰:“善哉汝問!昔者管子有言(
2),丘甚善之,曰:『褚小者不可以懷大(
3),綆短者不可以汲深(
4)』。夫若是者,以為命有所成而形有所適也(
5),夫不可損益。吾恐回與齊侯言堯舜黃帝之道,而重以燧人神農之言(
6)。彼將內求於己而不得,不得則惑,人惑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