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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多的骨節,眼耳口鼻等九個孔竅和心肺肝腎等六臟,全都齊備地存在於我的身體,我跟它們哪一部分最為親近呢?你對它們都同樣喜歡嗎?還是對其中某一部分格外偏愛呢?這樣,每一部分都只會成為臣妾似的仆屬嗎?難道臣妾似的仆屬就不足以相互支配了嗎?還是輪流做為君臣呢?難道又果真有什麼「真君」存在其間?無論尋求到它的究竟與否,那都不會對它的真實存在有什麼增益和損壞。人一旦稟承天地之氣而形成形體,就不能忘掉自身而等待最後的消亡。他們跟外界環境或相互對立、或相互順應,他們的行動全都像快馬奔馳,沒有什麼力量能使他們止步,這不是很可悲嗎!他們終身承受役使卻看不到自己的成功,一輩子困頓疲勞卻不知道自己的歸宿,這能不悲哀嗎!人們說這種人不會死亡,這又有什麼益處!人的形骸逐漸衰竭,人的精神和感情也跟着一塊兒衰竭,這能不算是最大的悲哀嗎?人生在世,本來就像這樣迷昧無知嗎?難道只有我才這麼迷昧無知,而世人也有不迷昧無知的嗎!
追隨業已形成的偏執己見並把它當作老師,那麼誰會沒有老師呢?為什麼必須通曉事物的更替並從自己的精神世界裡找到資證的人才有老師呢?愚味的人也會跟他們一樣有老師哩。還沒有在思想上形成定見就有是與非的觀念,這就像今天到越國去而昨天就已經到達。這就是把沒有當作有。沒有就是有,即使聖明的大禹尚且不可能通曉其中的奧妙,我偏偏又能怎麼樣呢?
第
6講:
夫言非吹也①。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②。果有言邪?其未嘗有言邪?其以為異於音③,亦有辯乎④?其無辯乎?
道惡乎隱而有真偽?言惡乎隱而有是非⑤?道惡乎往而不存?言惡乎存而不可?道隱于小成⑥,言隱于榮華⑦。故有儒墨之是非⑧,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則莫若以明⑨。
物無非彼,物無非是。自彼則不見,自知則知之⑩。故曰:彼出於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說也(
11)。雖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
12);因是因非,因非因是(
13)。是以聖人不由而照之於天(
14),亦因是(
15)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
16)。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無彼是乎哉(
17)?彼是莫得其偶(
18),謂之道樞(
19)。樞始得其環中(
20),以應無窮(
21)。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故曰莫若以明。
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
22);以馬喻馬之非馬(
23),不若以非馬喻馬之非馬也。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
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謂之而然(
24)。惡乎然?然于然。惡乎不然?不然于不然(
25)。惡乎可?可于可。惡乎不可?不可于不可(
26)。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故為是舉莛與楹(
27)、厲與西施(
28)、恢恑憰怪(
29),道通為一(
30)。其分也(
31),成也(
32);其成也,毀也(
33)。凡物無成與毀,復通為一。唯達者知通為一(
34),為是不用而寓諸庸(
35)。庸也者,用也(
36);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
37);適得而幾矣(
38)。因是已(
39),已而不知其然(
40),謂之道。勞神明為一而不知其同也(
41),謂之朝三(
42)。何謂朝三?狙公賦芧曰(
43):「朝三而暮四」。眾狙皆怒。曰:「然則朝四而暮三」。眾狙皆悅。名實未虧而喜怒為用(
44),亦因是也。是以聖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鈞(
45),是之謂兩行(
46)。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惡乎至(
47)?有以為未始有物者,至矣,盡矣,不可以加矣。其次以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
48)。其次以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虧也。道之所以虧,愛之所以成(
49)。果且有成與虧乎哉?果且無成與虧乎哉?有成與虧,故昭氏之鼓琴也(
50)。無成與虧,故昭氏之不鼓琴也。昭文之鼓琴也,師曠之枝策也(
51),惠子之據梧也(
52),三子之知几乎(
53)!皆其盛者也,故載之末年(
54)。唯其好之也(
55),以異於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
56)。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堅白之昧終(
57)。而其子又以文之綸終(
58),終身無成。若是而可謂成乎?雖我亦成也(
59)。若是而不可謂成乎?物與我無成也。是故滑疑之耀(
60),聖人之所圖也(
61)。為是不用而寓諸庸,此之謂以明。
【註釋】
①吹:風吹。根據本段大意看,「言」似有所指,不宜看作一般所謂的說話、言談,而指「辯論」;下句的「言者」則當指善辯的人。辯言之是非出於己見,而風吹出於自然,所以說「言非吹」。
②特:但,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