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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時候天下的人都愛戴他們的君主,把他比作父親,擬作青天,實在是不算過分。如今天下的人都怨恨他們的君主,將他看成仇敵一樣,稱他為「獨夫」,本來就是他應該得到的結果。但小儒死守舊義,認為君臣間的關係存在於天地之間,難以逃脫,甚至像夏桀、殷紂那樣殘暴,竟還說商湯、周武王不應殺他們,而編造流傳伯夷、叔齊的無從查考之事,把千千萬萬老百姓的死,看成與老鼠的死沒有什麼兩樣。難道天地這樣大,卻在千千萬萬的百姓之中,只偏愛君主的一人一姓嗎?所以說周武王是聖人啊,孟子的話,是聖人的言論啊。後代那些想要憑着他像父親一般、像老天一般的空名,禁止別人窺測君位的君主,都感到孟子的話對自己不利,直到廢除孟子配祀孔子的地位,這難道不是來源於小儒嗎?
雖是這樣,如果後代做君主的,果真能保住這產業,把它永遠傳下去,也不怪他將天下當作私有了。既然將它看作產業,旁人想得到產業的念頭,有誰不像自己呢?於是用繩捆緊,用鎖加固,但一個人的智慧和力量,並不能戰勝天下要得到它的眾多的人。遠的不過幾代,近的就在自身,他們血肉的崩潰,就應在子孫的身上了。過去南朝宋順帝願以後世世代代都不要投生到帝王家中,而明毅宗對公主所講的話,也說:「你為什麼要生在我家!」這話真可痛惜啊!回想他們祖上創業之時,志在佔據天下的雄心,哪有不垂頭沮喪的呢?因此明白作君主的職責,那麼唐堯、虞舜的時代,人人都能推讓君位,許由、務光也並非超塵絶俗的人;不明了作君的職責,那麼就連市井之間,人人都想得到君位,許由、務光因而絶跡于後世而聽不到了。雖然君主的職分難以明了,但用片刻的荒淫享樂,不值得換取無窮的悲哀,即使是愚蠢的人也能明白這一道理的。
(鄧喬彬)
廉恥
〔清〕顧炎武
《五代史·馮道傳·論》曰: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善乎,管生之能言也!禮義,治人之大法;廉恥,立人之大節;蓋不廉則無所不取,不恥則無所不為。人而如此,則禍敗亂亡,亦無所不至;況為大臣而無所不取,無所不為,則天下其有不亂,國家其有不亡者乎?然而四者之中,恥尤為要。故夫子之論士,曰:「行己有恥。」孟子曰:「人不可以無恥。無恥之恥,無恥矣。」又曰:「恥之於人大矣,為機變之巧者,無所用恥焉。」所以然者,人之不廉,而至于悖禮犯義,其原皆生於無恥也。故士大夫之無恥,是謂國恥。
吾觀三代以下,世衰道微,棄禮義,捐廉恥,非一朝一夕之故。然而松柏後凋于歲寒,鷄鳴不已于風雨,彼昏之日,固未嘗無獨醒之人也!頃讀《顏氏家訓》有云:「齊朝一士夫嘗謂吾曰:『我有一兒,年已十七,頗曉書疏,教其鮮卑語,及彈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無不寵愛。』吾時俯而不答。異哉,此人之教子也!若由此業自致卿相,亦不願汝曹為之。」嗟乎!之推不得已而仕于亂世,猶為此言,尚有《小宛》詩人之意,彼閹然媚于世者,能無愧哉!
羅仲素曰:教化者朝廷之先務,廉恥者士人之美節;風俗者天下之大事。朝廷有教化,則士人有廉恥;士人有廉恥,則天下有風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