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頁
長江上游既不能去,加之敵人的動態難以預料,我有個兄弟叫李迒,在朝任勅局刪定官,便去投靠他。我趕到台州,台州太守已經逃走;回頭到剡縣,出睦州,又丟掉衣被急奔黃岩,僱船入海,追隨出行中的朝廷。這時高宗皇帝正駐蹕在台州的章安鎮。於是我跟隨禦舟從海道往溫州,又往越州。建炎四年十二月,皇上有旨命郎官以下官吏分散出去,我就到了衢州。紹興元年春三月,復赴越州;二年,又到杭州。先夫病重時,有一個張飛卿學士,帶著玉壺來看望他,隨即攜去,其實那是用一塊形狀似玉的美石雕成的。不知是誰傳出去,於是謡言中便有分賜金人的話語。還傳說有人暗中上表,進行檢舉和彈劾。事涉通敵之嫌,我非常惶懼恐怖,不敢講話,也不敢就此算了,把家裡所有的青銅器等古物全部拿出來,準備向掌管國家符寶的外庭投進。我趕到越州,皇上已駕幸四明。我不敢把東西留在身邊,連寫本書一起寄放在剡縣。後來官軍搜捕叛逃的士兵時把它取去,聽說全部歸入前李將軍家中。所謂「巋然獨存」的東西,無疑又去掉十分之五六了。惟有書畫硯墨,還剩下五六筐,再也捨不得放在別處,常常藏在床榻下,親手保管。在越州時,我借居在當地居民鐘氏家裡。冷不防一天夜裡,有人掘壁洞背了五筐去。我傷心極了,決心重金懸賞收贖回來。過了兩天,鄰人鐘復皓拿出十八軸書畫來求賞,因此知道那盜賊離我不遠了。我千方百計求他,其餘的東西再也不肯拿出來。今天我才知道被福建轉運判官吳說賤價買去了。所謂「巋然獨存」的東西,這時已去掉十分之七八。剩下一二件殘餘零碎的,有不成部帙的書冊三五種。平平庸庸的書帖,我還象保護頭腦和眼珠一樣愛惜它,多麼愚蠢呀!
今天無意之中翻閲這本《金石錄》,好像見到了死去的親人。因此又想起明誠在萊州靜治堂上,把它剛剛裝訂成冊,插以蕓簽,束以縹帶,每十捲作一帙。每天晚上屬吏散了,他便校勘兩卷,題跋一卷。這二千卷中,有題跋的就有五百零二卷啊。現在他的手跡還象新的一樣,可是墓前的樹木已能兩手合抱了。悲傷啊!從前梁元帝蕭繹當都城江陵陷落的時候,他不去痛惜國家的滅亡,而去焚燬十四萬冊圖書;隋煬帝楊廣在江都遭到覆滅,不以身死為可悲,反而在死後把唐人載去的圖書重新奪回來。難道人性之所專注的東西,能夠踰越生死而唸唸不忘嗎?或者天意認為我資質菲薄,不足以享有這些珍奇的物件嗎?抑或明誠死而有知,對這些東西猶斤斤愛惜,不肯留在人間嗎?為什麼得來非常艱難而失去又是如此容易啊!
唉!陸機二十作《文賦》,我在比他小兩歲的時候嫁到趙家;蘧瑗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歲之非,現在我已比他大兩歲:在這三十四年之間,憂患得失,何其多啊!然而有有必有無,有聚必有散,這是人間的常理。有人丟了弓,總有人得到弓,又何必計較。因此我以區區之心記述這本書的始末,也想為後世好古博雅之士留下一點鑒戒。紹興二年,太歲在壬,八月初一甲寅,易安室題。
(徐培均)
指南錄後序
〔宋〕文天祥
德祐二年二月十九日,予除右丞相兼樞密使,都督諸路軍馬。時北兵已迫修門外,戰、守、遷皆不及施。縉紳、大夫、士萃于左丞相府,莫知計所出。會使轍交馳,北邀當國者相見,眾謂予一行為可以紓禍。國事至此,予不得愛身;意北亦尚可以口舌動也。初,奉使往來,無留北者,予更欲一覘北,歸而求救國之策。於是,辭相印不拜,翌日,以資政殿學士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