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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個表妹,是我唯一的親戚,也跟我一樣是個孤兒。我非常愛她。她比我小五歲,住在南方一戶農民家裡。我們是因為窮而分手的,她對我的命運完全不知道,因為我不會寫信。若是我能寫,我能怎樣告訴她呢!那總比現在這樣好吧!」
「是的,是的,是要好一些。」
「來的時候我就一直在想,現在我望着你那善良堅強的臉,覺得你給了我很大的支持。我仍然在想,是這麼個問題:若是共和國真地為窮人辦好事,窮人少挨餓了,受的各種苦也少了,我的表妹就可以活很久,甚至活到老年。」
「你的問題是什麼,我溫和的妹妹?」
「你認為,」那一雙無怨無尤、受得起委屈的眼睛噙滿了淚水,嘴唇顫抖着張得略大了些,「我在一個更好的世界裡等她,我相信在那兒你和我都會受到慈祥的關注。那時你認為我會感到等得太久麼?」
「不可能。那兒沒有時間,也沒有煩惱。」
「你給了我很多安慰!我太無知了。我現在是不是該跟你吻別了?時間到了麼?」
「到了。」
她吻吻他的嘴唇,他也吻吻她的嘴唇,兩人彼此鄭重地祝福。他鬆了手,那消瘦的手沒有顫抖。在那無怨無尤的臉上只有甜蜜的光明的堅韌,沒有別的。她在他前面一個——她去了;打毛線的婦女們數道,「二十二。」
「主說,復活在我,生命也在我,信仰我的人雖然死了,也必復活着;凡活着信仰我的人,必永遠不死。」
一大片語聲唧唧噥噥;一大片面孔抬了起來;許多腳步從外圍往裡擠,人群往前湧動,有如潮水興起。一切如閃電般消失。二十三。
那天晚上城裡的人議論起來,說他的面孔是在那兒所見到的最平靜的面孔。不少的人還說他顯得崇高,像個先知。
死在同一把利斧之下的引人注目的受難者中有一個婦女,不久前曾在同一個刑架的腳下要求准許寫下激蕩在她胸中的思想。若是卡爾頓能抒發他的感想,而他的感想又出自先知之口,那麼,他的想法會是這樣:
“我看見巴薩、克萊、德伐日、復仇女神、陪審員、法官,一長串新的壓迫者從被這個懲罰工具所摧毀的老壓迫者們身上升起,又在這個懲罰工具還沒有停止使用前被消滅。我看見一座美麗的城市和一個燦爛的民族從這個深淵中升起。在他們爭取真正的自由的奮鬥中,在他們的勝利與失敗之中,在未來的漫長歲月中,我看見這一時代的邪惡和前一時代的邪惡(後者是前者的自然結果)逐漸贖去自己的罪孽,並逐漸消失。
“我看見我為之獻出生命的人在英格蘭過着平靜、有貢獻、興旺、幸福的生活—一我是再也見不到英格蘭了。我見到露西胸前抱著個以我命名的孩子。我看見露西的父親衰老了、背駝了,其它方面卻復了原,並以他的醫術忠實地濟世救人,過着平靜的生活。我看見他們的好友,那個善良的老人,在十年之後把他的財產贈送給了他們,並平靜地逝世,去接受主的報償。
“我看見我在他們和他們無數代後裔心裡佔有神聖的地位。我看見露西成了個龍鍾老婦,在我的祭日為我哭泣。我看見她跟她的丈夫正結束生命的歷程,並排躺在彌留的榻上。我知道他倆彼此在對方的靈魂中佔有光榮崇高的地位,而我在他倆靈魂中的地位則更光榮、更崇高。
“我看見躺在她懷裡的以我命名的孩子長大成人,在我曾走過的道路上奮勇前行。我看見他業績優異,以他的光耀使我的名字輝煌。我看見我染在那名字上的污跡消失。我看見他站在公平正直的法官和光明磊落的人們的最前列。我看見他帶了一個又以我命名的孩子來到這裡。那時這裡已是一片美景,全沒了今天的扭曲和醜惡。那孩子長了個我所熟悉的前額和一頭金髮。我聽見他告訴孩子我的故事,聲音顫抖,帶著深情。
「我現在已做的遠比我所做過的一切都美好;我將獲得的休息遠比我所知道的一切都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