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言辭,再加上普洛絲小姐兩隻手攥住他的手,表現了痛苦的請求,使克朗徹先生下定了決心。他點了點頭,表示鼓勵,便去改變行車路線了,留下她一個人按自己的建議去跟他會合。
想出了這麼一個預防措施,而且已經開始執行,普洛絲小姐大大她鬆了一口氣。她的外表必須鎮靜如常,以免引起特別注意,這也使她安定下來。她看看表,兩點二十分。她再也不能浪費時間了,必須立即作好準備。
她心裡亂成一團。沒了人的屋子空蕩蕩的,她害怕;每一道開着的門背後都彷彿有面孔在窺視,她也怕。普洛絲小姐打了一盆水開始洗她那雙紅腫的眼睛。她滿懷莫名的恐俱,很怕眼睛上的水會暫時擋住了視線,因此不斷停下來四面瞧瞧,怕有人在看她。有一次她剛停下來卻不禁大叫起來,往後一退,因為她見到一個人影站在屋裡。
臉盆落到地下摔碎了,水流到德伐日太太腳邊——那雙腳曾從血泊中走過,步伐威嚴而獨特。”
德伐日太太冷冷地望着她說,「埃佛瑞蒙德的太太到哪兒去了?」
普洛絲小姐突然想起所有的門分開着,會叫人想到逃跑。她的第一個動作便是把門全都關了起來。屋裡有四道門,她全關上了。然後她站在露西的房門口。
德伐日太太深色的眼睛跟隨着她那迅速的行動,然後落在她身上。歲月並不曾馴服普洛絲小姐的野性,也不曾讓她那粗糙的外形變得柔和。她也是個強悍的女人,雖然路數不同。她也用眼睛打量了德伐日太太身上的每一部分。
「別看你那樣子像魔鬼的老婆,」普洛絲小姐細聲說,「你占不了我的上風,我可是個英國女人。」
德伐日太太輕蔑地望着她,她的感覺跟普洛絲小姐卻也差不多;她倆可算是狹路相逢了。德伐日太太眼前是個結實、健壯、矯捷的婦女,正跟多年前羅瑞先生眼前那個胳膊結實的婦女一樣。德伐日太太很清楚,普洛絲小姐是這家的忠實朋友;普洛絲小姐也很清楚,德伐日太太是這家的凶惡敵人。
「我要到那邊去,」德伐日太太一隻手往那殺人的地方略微揮了一揮,「她們在那幾給我保留了座位和我的毛線活兒。我是順道來向她致敬的。我想見見她。」
「我知道你不懷好意,」普洛絲小姐說。「不過你放心,你那壞心眼休想在我面前得逞。」
兩人一個說法語,一個說英語,誰也聽不懂誰的話,可彼此都很警惕,想從對方的神色態度推測出沒聽懂的意思。
「這個時候把她藏起來不讓她見我,對她可沒有好處,」德伐日太太說。「優秀的愛國者都明白那是什麼意思。讓我見她。告訴她我要見她。聽見了沒有?」
「就算你那眼睛骨碌碌轉得像轆轤,」普洛絲小姐回答,「我可是張四根柱子的英國床,任你眼睛怎麼轉,也別想動我一分一毫。不行,你這個惡毒的女老外,我今兒跟你泡上了。」
看來德伐日太太對這些村言俚語並不理解,但卻明白對方並沒有把自己放在眼裡。
「白痴,蠢豬!」德伐日太太皺着眉頭。「我不要你回答,我要求跟她見面。你去告訴她,我要見地,再不然就別站在門口,讓我自己進去!」說時她怒氣沖沖打着手勢。
「我才懶得聽你那瞎胡閙的外國話呢,」普洛絲小姐說,「不過為了知道你是否猜到了真象(或許只猜到一部分),我倒願意把我的一切都送給人——除了這一身衣服之外。」
兩人彼此目不轉睛地盯着。德伐日太太從普洛絲小姐意識到她來到這兒以後就在原地沒動,可現在她前進了一步。
「我可是個不列顛人,」普洛絲小姐說。「今天我豁出去了,我願拿這條不值兩便士的命拼了。我知道我把你纏在這裡的時間越長,我那小鳥兒就越有希望。你要是敢碰我一指頭,我就把你那黑頭髮拔個精光,一根不剩!」
這樣,普洛絲小姐每匆忙說完一句話就要搖一搖腦袋,瞪一瞪眼睛,而她的每句話又都說得氣喘吁吁。她像這樣開始了戰鬥—一她可是一輩于沒跟人幹過仗的。
可是她的勇氣卻帶著感情衝動的性質,她的眼裡已不禁噙滿了淚珠。對她這種形式的勇氣表現,德伐日太太卻誤會了,以為是軟弱。「哈!哈!」她笑了,「你這個可憐虫!還充什麼好漢!我要找醫生講話。」說時便放開嗓門叫了起來,「醫生公民!埃佛瑞蒙德太太!埃佛瑞蒙德家的媳婦!除了這個可憐兮的笨蛋,你們誰來跟女公民德伐日答話?」
也許是由於隨之而來的沉默,也許是由於普洛絲小姐的表情無意中泄露了天機,也許是由於與兩者無關的突然靈機一動,總之德伐日太太看出他們已經走掉了。她趕緊打開了三道門,往裡面看。
「三間屋子都亂糟糟的,有人匆忙打過行李,七零八碎的東西扔了滿地。你身後的屋裡怕也是沒有人了!讓我看看!」
「休想!」普洛絲小姐完全明白她的要求,正如德伐日太太完全明白她的回答一樣。
「他們若是不在那屋裡,便是逃跑了。還可以派人去追,把他們抓回來,」德伐日太太自言自語。
「只要你弄不清楚她們究竟在不在這屋裡,你就無法決定該怎麼辦,」普洛絲小姐自言自語。「只要我不讓你弄清楚,你就別想弄清楚。不管你清楚不清楚,我只要能纏住你,你就別想離開這兒。」
「我從小就在街面上跑,什麼東西也沒攔住過我。我能把你撕得粉碎,我現在得把你從門口轟走,」德伐日太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