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伐日太太那粗布袍子下而的就是這樣一顆心。那布袍她隨意穿著,卻很合身,但帶幾分怪誕。那一頭黑髮在粗糙的紅便帽之下顯得尤其豐密。她胸前掖了一把子彈上膛的手槍。腰間別了一把磨得飛快的匕首。她便以這樣一身裝束、這樣一個角色的自信步伐在大街上走着:表現了習慣于光着腿赤着腳在褐色的沙灘上行走的婦女的矯健和輕鬆。
此時那輛旅行馬車正在等着旅客到齊。昨天晚上羅瑞先生為普洛絲小姐是否坐這輛車曾經煞費躊躇。馬車需要避免超重,尤其需要儘量縮短檢查馬車和乘客的時間,因為他們是否能逃掉大有可能決定於在這兒那兒省下的分分秒秒。經過苦苦思索,他終於決定讓普洛絲小姐和傑瑞去坐那時很有名的最輕便型馬車,在三點鐘出發,因為他們可以自由出入巴黎。他們沒有行車拖累,可以很快便趕上驛車,趕到前面去,事先給驛車僱好馬匹,使它在夜間寶貴的時間裡迅速前進—一夜裡是最怕耽誤的。
普洛絲小姐明白了照這種安排她在那千鈞一髮的時刻可以起到的真正作用,便高高興興地同意了。她跟傑瑞看到馬車出發,看清楚了所羅門送來的是什麼人,又提心吊膽地忙了十來分鐘,現在正做着追趕驛車的最後準備。這時德伐日太太正在街上行走,距離這間寓所越來越近了一—這裡的房客已全都撤離,只有他倆還在商量:
「現在,克朗徹先生,」普洛絲小姐說,她激動得話也說不出,站也站不住,動也不會動,連活都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了。「你覺得我們若是不從這個院子出發,怎麼樣?今天已經從這兒走了一輛車,再走一輛車會引起疑心的。」
「我認為你說得對,小姐,」克朗徹先生回答。「而且我總是擁護你的,不管你對不對。」
「我為幾個心肝寶貝又是害怕、又抱著希望,簡直都急瘋了,」普洛絲小姐放聲大哭,「我是什麼主意都想不出來了。你能出個主意麼,我親愛的可憐的克朗徹先生?」
「要說對將來的生活出點主意,我大概還能行,小姐,」克朗徹回答,「要說在此刻開動我這上帝保佑的老腦筋,我怕是辦不到了。在眼前的緊急關頭我想作出兩個保證,發兩道誓言,你能幫助我記住麼,小姐?」
「啊,天吶!」普洛絲小姐還在號啕痛哭說,「我馬上記住,可你得像個出色的男子漢一樣別把它掛在心上。」
「首先,」克朗徹先生全身發抖,說話時面如死灰,神情莊重,「只要那幾個可憐的人能安全脫險,我以後就不再幹那種事了,再也不幹了!」
「我很肯定,克朗徹先生,」普洛絲小姐回答,「你以後決不會再幹了,不管是什麼。我求你不要認為需要特別說明那是什麼。」
「不會的,小姐,」傑瑞回答,「我是不會告訴你的。第二,只要那幾個可憐的人能平安脫險,我就再也不會干涉克朗徹太太跪地做祈禱了。再也不會了!」
「‘不管是什麼家務事,」普洛絲小姐擦着眼淚努力鎮定着自己說,「我都相信,還是完全交給克朗徹太太經管為好。啊,我可憐的寶貝們!」
「我甚至還要說,小姐,」克朗徹先生接着講下去,樣子很令人吃驚,好像是在佈道台上發表演說,「請你記下我的話,親自告訴我太太,我對做禱告的事已經改變了看法。我倒打心眼裡希望克朗徹太太這時在為我們跪下來做禱告呢!」
「好了,好了,好了,我希望她在禱告,親愛的,」急得發瘋的普洛絲小姐叫道,「還希望她的禱告應驗!」
「千萬別應驗,」克朗徹先生說下去,說得更莊嚴、更緩慢、更有堅持到底的意思。「可不能讓我說過的話、幹過的事現在報應在我為這些可憐的人許的願上!別應驗,我們都應當跪下來(若是方便的話)祈禱他們逃出這種可怕的危險。別應驗,小姐:我要說的是,別應—一驗!」這是克朗徹先生在長期努力想得到一個更好的結論之後所下的結論。
這時,德伐日太太正沿著大街走來,越來越近了。
「你說得太動人了,」普洛絲小姐說,「若是我們能回到故鄉,請相信我,我一定把我記得住而又聽懂了的話轉告克朗徹太太。而且,無論發生了什麼事,你都可以相信我,對你在這個可怕時刻的一本正經的態度可以作證。現在,請讓我們來想一想,我尊重的克朗徹先生,讓我們來想一想!」
這時,德伐日太太正沿著大街走來,越來越近了。
「若是你能先走一步,」普洛絲小姐說,「叫馬車別到這兒來,另找個地方等我,是不是會更好?」
克朗徹認為那樣會更好。
「那你在什麼地方等我呢?」普洛絲小姐問。
克朗徹滿腦子糊塗,除了倫敦法學會,他想不出別的地點。可是天哪!倫敦法學會遠在千里之外,而德伐日太太只不過咫尺之遙
「在大教堂門口吧,」普洛絲小姐說。「我在那地方上車不太繞道吧?在大教堂兩座鐘樓中間那大門口?」
「不繞道,小姐,」克朗徹回答。
「那麼,就像個最好的男子漢一樣,馬上去車站,把路線改了,」普洛絲小姐說。
「我離開你可有點不放心,」克朗徹先生猶豫起來,搖着頭說。「你看,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情況的。」
「那只有天才知道,」普洛絲小姐回答。「別為我擔心。三點鐘或略早一點到大教堂來接我,我相信那要比從這兒出發好得多,我肯定。好了!上帝保佑你,克朗徹先生!別顧着我,顧着那幾條命吧,那得靠我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