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那孩于也是金頭髮藍眼睛,」雅克三號帶著享受的神氣思考着。「在那兒很少看見孩子。倒挺迷人的:」
「總而言之,」德伐日太太停頓了片刻,說道,「這事我信不過我丈夫。我從昨天晚上起就感到不但不能把我計劃的細節告訴他,而旦動手要快,否則他還可能走漏消息,讓他們跑掉。」
「絶不能讓他們跑掉,」雅克三號低沉地說。「一個也不准。就現在這種情況人數還不到一半呢。應該每天殺他一百二十個的。」
「總而言之,」德伐日太太說下去,「我要把這一家斬草除根的道理我的老公不理解;他對醫生那麼關懷的道理我也想不通。因此我得親手採取行動。來呀,小公民。」
鋸木工用手碰了碰紅便帽,走了過來。他對她畢恭畢敬,服服帖帖,怕得要命。
“你今天就可以作證,證明那些手勢麼,小公民?德伐日太太嚴厲地說。
「可以,可以,為什麼不可以!」鋸木工叫道,「每天,不論天晴下雨,從兩點到四點,總在那兒打手勢,有時帶著那小的,有時沒帶。我知道的事我是知道的。我是親眼看見的。」
他說話時做了許多手勢,彷彿偶然模仿着幾個他其實從沒見過的複雜手勢。
「顯然是搞陰謀,」雅克三號說,「再清楚不過了。」
「陪審團不會有問題吧?」德伐日太太露出個陰沉的微笑把眼光轉向他說。
「相信愛國的陪審團吧,親愛的女公民,我可以為我陪審團的夥計們打包票。」
「現在我來想想,」德伐日太太又沉思起來,「再想一想吧!為了我那老公,我能不能放過醫生呢?放不放過對我都一樣。我能放過他麼?」
「他也要算一個腦袋呢,」雅克三號低聲說。「我們現有的腦袋還嫌不夠,放過了怪可惜的,我覺得。」
「我見到那女人的時候,醫生也跟她一樣在打手勢呢!」德伐日太太爭辯道,「我不能談這個不談那個,我不能把這案子全交給這個小公民去辦,因為我做起證人來也並不差。」
復仇女神和雅克三號彼此爭先恐後地肯定她是最值得尊重,也是最精采的證人。小公民不甘落後,便說她是舉世無雙的證人。
「不,我不能放過他,」德伐日太太說,「他得憑命去闖了!你三點鐘有事,要去看今天殺的這一批——是嗎?」
這話問的是鋸木工。鋸木工趕快說他也要去,而且抓緊機會補充說,他是最積極的共和分子。實際上若是有什麼東西使他失去了享受一邊抽午後煙、一邊欣賞國家級剃頭師傅精采表演的機會,他就會成為最孤獨的共和分子了。他的表白有點過分,甚至叫人懷疑他每時每刻都在為自己那渺小的安全擔心。而他也許確實在受着懷疑,因為德伐日太太一雙黑眼睛正輕蔑地望着他。
「我也同樣要到那兒去。」老闆娘說。「那兒的事結束之後,你們就到我那兒,到聖安托萬去,就定在八點吧,我們要到我那個區去揭發這幾個人。」
鋸木工說他若是能陪伴女公民,他會引以為榮,感到驕傲的。女公民卻白了他一眼,弄得他很尷尬,像小狗一樣躲着她的目光,鑽到木柴堆里拉起鋸來,藉以掩飾自己的狼狽。
德伐日太太招呼陪審員和復仇女神往門邊靠了靠,向他倆進一步說明了她的觀點:
「那女的現在準在家等着他死去的時刻。她會哀悼,會痛苦,一定會對共和國的審判心懷不滿,對共和國的敵人滿懷同情。我要到她那兒去。」
「多麼令人欽佩的女人,多麼值得崇拜的女人!」雅克三號欣喜若狂,叫道。「啊,我的心肝寶貝!」復仇女神叫了起來,擁抱了她。
「你把我的編織活兒拿去,」德伐日太太把毛線放到助手手裡,「把它放在我平時的座位上,占好座包。馬上去,因為十有八九今天的人會比平常多。」
「我衷心接受上級的命令,」復仇女神敏捷作答,而且親了親她的面頰。「你不會遲到吧?」
「行刑開始之前我準到。」
「囚車到達之前。一准要到,我的寶貝,」復仇女神對著她的背影說,因為她已轉身上了街。「囚車到達之前!」
德伐日太太輕輕揮了揮手,表示她聽見了,一定准時到達,然後便穿過泥濘、繞過了監獄大牆。復仇女神和陪審員望着她遠去,對她那漂亮的身影和無與倫比的道德秉賦表示了崇高的讚賞。
那時的許多婦女都被時代之手捏弄得可怕地變了形,卻沒有一個婦女能比現在走在大街上的這個無情的女人更可怕的了。她有堅強勇敢的性格,精明敏捷的頭腦,還有巨大的決心。她具有一種美,那美不但賦予了她穩定堅實、苦大仇深的特色,而且使人不由得由衷地讚美這一特色。無論情況如何,那「混亂的時代」是必然會使她出人頭地的。但是由於她從兒童時代起就深感含冤受屈,養成了根深蒂固的階級仇恨,機會便把她發展成了一隻母老虎。她是絶對沒有憐惜之情的。即使曾有過也早已泯滅了。
一個清白無辜的男人要為父輩的罪行而死亡,這在她完全不算一回事。她看見的不是他,而是他的父輩。那個男人的妻子要變成寡婦,女兒要變成孤兒,這在她也不算一回事。那種懲罰還不夠,因為她們都是她天生的敵人,是她的戰利品,本沒有活下去的權利。要使她諒解是辦不到的,她沒有憐惜之心,甚至對自己也如此。若是她在自己參加過的戰鬥中倒下了,她也不會憐惜自己;若是她被送上斷頭台,她也只會咬牙切齒恨不得讓送她上斷頭台的人跟她易地而處,卻沒有絲毫怨艾傷感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