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到過通知,最後的時辰是三點。他知道押走的時間會早一點,死囚車還得在街上緩慢沉重地顛簸呢!因此他決心把兩點鐘記在心裡,作為那件事的時辰。在那之前他得讓自己堅強起來,然後再去讓別人堅強。
他把雙臂抱在胸前從容沉着地走着。他跟曾在拉福斯監獄走來走去的那個囚犯已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他聽見一點鐘敲過,離開了他,並不感到驚訝,這一小時跟別的一小時完全一樣長。因為恢復了自我控制,他真誠地感謝上天,想道,「只有一個鐘頭了。」他於是又走了起來。
門外的石頭走道上有腳步聲,他停了步。
鑰匙插進鎖孔,一擰,門還沒開,或正要開,他聽見有人在低聲說話,說的是英語:「他從沒有在這幾見過我,我是避開他的。你一個人進去吧,我就在附近等候,抓緊時間。」
門匆匆打開又關上了。面對面站在他眼前,臉上掛着笑意,一聲不響,凝望着他,一根手指警告地放在嘴唇前的是西德尼.卡爾頓。
他的形象是那樣光輝,那樣出眾,囚犯剛見到他時几乎誤以為是產生於自己想象中的幽靈。但是他卻說話了,聲音也是他的聲音。他抓住囚犯的手,那手也確實是他的手。
「在全世界的人裡你最想不到會跟你見面的恐怕就是我吧?」他說。
「我簡直不能相信是你。現在也還難以相信。你不會是也坐牢了吧?」他突然擔心起來。
「沒有。我只偶然控制了這兒一個管牢的,信此機會來看看你。我是從她一—你的妻子——那兒來的,親愛的達爾內。」
囚犯絞着自己的手。
「我給你帶來了她的一個請求。」
「什麼請求?」
「一個最真誠、最迫切、最重要的請求。是你最難忘的親愛的聲音以灶動人的口氣提出的請求。」
囚犯把臉微微地扭到了一邊。
「你沒有時間了,別問我為什麼帶來這個願望,也別問它是什麼意思,我沒有時間告訴你。你得照辦__脫掉腳上的靴子,穿上我的。」
牢房裡靠牆有一把椅子,正在囚徒身後。卡爾頓往前一擠,像閃電一樣把他推進椅子,自己光着腳,俯看著他。
「穿上我的靴子。用手拉,使勁,快!」
「卡爾頓,從這個地方是逃不掉的。根本辦不到。你會跟我一起死去的。這是發瘋。」
「我要是叫你逃倒真是發瘋。可我叫你逃了沒有?到我叫你逃出那道門的時候再說是發瘋吧,你還可以不走呢!把你的蝴蝶結跟我的交換,上衣也跟我交換。你換衣服,我取下你這條髮帶,把你的頭髮抖散,弄得跟我的一樣。」
卡爾頓動作神速。他們靠彷彿超自然的意志力和行動力強迫他迅速換了裝__囚犯在他手下完全像個兒童。
「卡爾頓,親愛的卡爾頓!這是發瘋。這是辦不到的,根本不行的。有人幹過,全都失敗了。我請求你別在我的痛苦之上再賠上你的這條命了。」
「我要你走出那道門沒有?到我要你走的時候再拒絶吧。桌于上有筆,有墨水,有紙。你的手還能寫字而不發抖麼?」
「你剛進來的時候,我的手倒是不發抖的。」
「那就別再發抖,照我所說的寫吧!快,朋友,快!」
達內爾一手摸着感到困惑的頭,在桌旁坐了下來。卡爾頓右手放在前襟裡,逼近他站着。
「照我所說的寫。」
「給誰寫?」
「不給誰。」卡爾頓一隻手仍然插在前襟裡。
「要寫日期麼?」
「不寫。」
囚徒每問一個問題都抬頭看看。卡爾頓一隻手插在前襟裡,低頭望着他。
「‘若是你還記得我倆很久以前說過的話,」卡爾頓念,讓他寫,「‘見了這信你就會明了的。我知道你記得,因為你的天性使你不會忘記。」
他正要從前襟中抽出手來,囚徒寫到中途忽然感到不解,又匆勿抬頭看了一眼。那手停住了,手上捏着個什麼東西。
「寫完‘忘記’了麼?」卡爾頓問。
「寫完了。你手上是武器麼?」
「不是。我沒帶武器。」
「你手裡是什麼?」
「你馬上就會知道的。寫下去,只有幾個字了。」他又念,讓他寫。「‘我感謝上帝給了我機會證明我的話;我感謝上帝,我的行為再也不會令人遺憾或悲傷了。’」說這話時,他眼睛盯着寫信人,慢慢地、輕輕地把手放到了他面前。
筆從達爾內指間落下,他迷迷糊糊往周圍看了看。
「那是什麼霧氣?」他問。
「霧氣?」
「有什麼東西在我面前飄過。」
「我什麼都沒感到;不可能有什麼東西。拾起筆寫完吧!快,快!」
囚徒努力集中注意,好像記憶力受到了傷害,或者器官功能已出現了紊亂。他雙眼昏沉地望着卡爾頓,呼吸也不勻了。卡爾頓注視着他,手又伸進了前襟。
「快,快!」
囚徒又低頭寫信。
「‘要不然,’」卡爾頓的手又警惕地、輕輕地偷着往下移動。「‘我就無從使用這個作用更為長久的機會了。要不然,’」那手伸到了囚徒面前,我的責任就會更重大。要不然—一卡爾頓看著筆,筆下拖出的字已無法辨認。
卡爾頓的手再也不回到前襟裡。囚徒跳了起來,臉上露出責備的意思。但是卡爾頓的右手已使勁摀住了他的鼻孔,左手摟住了他的腰。囚徒對前來為他獻出生命的人作了幾秒鐘微弱的掙扎,但是不到一分鐘他已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了。
卡爾頓用一雙跟他的心同樣急於達到目的的手迅速穿上囚犯脫在一旁的衣服,又把自己的頭髮往後梳,用囚犯的帶子束住,然後輕輕地叫道,「進來吧,進來!」密探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