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雅克,」德伐日太太怒火中燒地說,「你也看看,我的小復仇。你們倆都來看!聽著!在我的記錄上我還記載着這個家族其它的橫行霸道、欺壓百姓的罪行,而且注定要消滅,斬草除根。你們問我當家的,是不是這樣。」
「是這樣,」德伐日不問自答。
「偉大的日子剛開始,攻陷巴士底獄的時候他找到了今天的那份手稿,帶回家來,等到半夜裡關了門再沒有人的時候,我們就是在這個地點、這盞燈下一起讀的。問他,是不是這樣。」
「是這樣,」德伐日同意。
「那天晚上,手稿讀完,燈也熄了,百葉窗和柵欄外天已經開始蒙蒙亮。那時我才跟他講,我要告訴他一個秘密。問問他,是不是這樣。」
「是這樣,」德伐日第二次承認。
「我把那秘密告訴了他。我用這兩隻手像現在這樣捶打着我的胸口告訴他,‘德伐日,我是在海邊的漁民家長大的。那份巴士底獄手稿上描寫的受盡埃佛瑞蒙德弟兄殘害的農民家庭就是我的家庭,德伐日,那受了致命傷躺在地上的少年的姐姐,便是我的姐姐,那丈夫便是我姐姐的丈夫,那個還沒見天日的孩子便是他倆的孩子,那父親便是我的父親,那些死去的人都是我的親骨肉,那清算血債的召喚是落在我身上的。問問他,是不是這樣。」
「是這樣,」德伐日又一次承認。
「那你就去告訴風和火如何到此為此吧,」老闆娘回答,「別來跟我廢話。」
聽她說話的那兩個人從她那必欲置於死地而後快的震怒裡得到了一種令人恐怖的享受,兩人都對她的話大加讚揚一—那旁聽者雖沒看著她,卻也感到她早已一臉煞白。德伐日成了微弱的少數派,說了幾句「應當記住很同情他們的侯爵夫人」之類的話,可他的妻子卻只重複了最後的那句話作為回答,「去告訴風和火加何到此為止吧,別來跟我廢話。」
有顧客進門,幾個人散開了。英國顧客付了帳,很費勁地數清找給他的錢,又以陌生人的身份打聽去國家宮的路。德伐日太太帶他到門口,手臂靠在他的手臂上,指給他路。英國顧客並非沒有反應:若是能抓住那胳膊往上一抬,再深深扎進一刀,倒也是一大善舉。
但是,他仍走上了自己的路,不久便被監獄牆壁的黑影吞沒了。到了約定的時刻他才走出黑影到羅瑞先生家赴約。他發現那位老先生在不停地走來走去。羅瑞先生很焦急地說他一直陪着露西,是幾分鐘前才趕到這邊來的。露西的父親四點時離開銀行,至今沒有回來。露西抱著幾分希望,但願他的干預可能救出查爾斯,但希望很渺茫。他已經一去五個多鐘頭,可能到什麼地方去了呢?
羅瑞先生,一直等到十點,曼內特醫生仍然沒有消息,老離開露西他又不放心,便作好安排:他自己先回露西那兒去,半夜再回銀行來。當中這段時間就由卡爾頓一個人在爐火前等候醫生。
卡爾頓等了又等,時鐘敲了十二點,曼內特醫生沒有回來。羅瑞先生卻回來了,可他也沒聽見他的消息。醫生究竟是到哪兒去了?
他們正在討論這個問題,因他久久不歸差不多產生了幾分希望。這時卻傳未了醫生上樓的腳步聲。他一進門一切便明白了:完了。
他是真去找過誰,還是一直在街上轉悠,沒有人知道。他站在那兒獃望着他們。他們卻沒有問他,因為他那張臉已說明了一切。
「我找不到了,」他說,「我一定得找到。它到哪兒去了?」
他光着頭,敞着領子,無可奈何地東望望西望望說。他脫掉了外衣,卻讓它落到地上。
「我的凳子呢?我哪兒都找遍了,找不着。我的活幾呢?他們把它弄哪兒去了?時間很緊,我得做完鞋。」
兩人彼此看看:徹底完了。.
「好了,好了!」他痛苦地低聲說,「讓我工作吧。把我的活兒給我。」
他得不到回答便扯頭髮、頓腳,像個任性的孩子。
「不要折磨一個可憐的孤老頭子吧,」他淒苦地叫着乞求他們,「把活兒給我!若是今天晚上鞋做不完,我們怎麼得了?」
完了,全完了!
想跟他講道理,想使他清醒,都顯然無濟於事。他倆彷彿配合默契,—人伸出一隻手放在他肩上,勸他在爐火前坐下,而且告訴他馬上給他找到活計。醫生倒在椅子裡獃望着灰燼,流起淚來。羅瑞先生眼看他又完全縮回到了當初德伐日照顧他時的模樣,彷彿閣樓時期以後所發生的一切都不過是瞬間的幻覺。
儘管兩人都為這種心靈毀滅的慘象感到恐懼,時間卻不容他們流露自已的情緒。他那孤苦伶仃的女兒太令兩人難過,她已失去了最後的希望和依傍。兩人再度表現出默契,彼此望望,臉上表現了同一個意思。卡爾頓第一個說話:
「本來機會就不多,可現在連身後的機會都沒有了。是的,醫生最好還是到他女兒那兒去。但是在你離開之前你能否用一點時間仔細聽我講一講?我要提出一些條件,還要你答應我做一些事情__別問我理由,我有理由,有充分的理由。」
「這我不懷疑,」羅瑞先生回答,「說吧!」
那坐在兩人之間的人,—直在單調地一起一伏地嗚嚥著。兩人用夜間守候在病床邊的人的口氣交談起來。
卡爾頓彎下腰去拾醫生的外衣—一它几乎絆住了他的腳。一個小盒子滑落到了地板上,那是醫生用來登記他的工作日程的。卡爾頓拾了起來,其中有一張折好的紙條。「我們應當看一看!」他說。羅瑞先生點頭同意。卡爾頓打開紙條,驚叫道,「謝謝上帝!」
「是什麼?」羅瑞先生急忙問道。